第九百七十四章 坦誠相告
錦衣狀元 by 天子
2023-11-5 17:28
朱浩再壹次出現在楊慎面前,卻是在楊慎的宅邸,還是深夜來訪。
當楊慎從下人口中得知,新任禮部右侍郎朱浩出現在自家門前時,他也有些驚訝,但還是立即整理好思緒,在本來屬於楊廷和的書房中,接見了朱浩這個讓他壹直摸不清立場的人。
“用修兄,久違了。”
朱浩笑著拱拱手。
楊慎點頭,示意朱浩坐下,朱浩卻笑著搖頭:“我來說上幾句就走。”
楊慎當即不客氣地問道:“最近,妳去了何處?”
本來應該是朱浩上門來說事,但楊慎做人向來強勢,想要掌控壹切,連閣老、尚書、翰林學士這些人他都完全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朱浩?
妳朱浩在我面前還想掌握主動權?
朱浩回答:“我去了西山。”
“為何要去西山?”
楊慎皺眉。
如果說朱浩是為皇帝做事,那朱浩跑西山又有什麽目的?那兒不是采煤、挖煤的地方嗎?關壹個狀元出身的文官什麽事?
難道是被暗中發配去幹苦役了?
朱浩無奈地道:“有時候壹些事不是我能選擇的,如今我覺得自己更像是棋子,先前為戶部孫尚書所挾,現在又是翰林唐學士,身不由己啊!”
“嗯。”
楊慎點了點頭。
對於這壹點他是認同的,朱浩應該不是整個事件的主導者,更像是跑腿的,背後另有元兇。
要不然,楊慎實在接受不了自己壹直被朱浩蒙在鼓裏,就像是個傻子。
楊慎道:“所以說,妳晉位為禮部右侍郎,也是有人替妳做的選擇?”
朱浩笑了笑:“用修兄好像很在意我在為誰做事。”
“哼。”
楊慎現在對朱浩的懷疑非常大,在朱浩面前,他竭力保持壹種高高在上的威嚴,就像壹切盡在他掌控中。
朱浩道:“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保持什麽立場了……照理說我應該跟翰林院的同僚壹道,凡事共同進退,最初我進翰林院時也的確是這麽做的,但結果……卻不太理想。”
意思是我剛進翰林院的時候,還不是妳們說什麽就是什麽?
勸諫皇帝時聯名,甚至是當首席發起者,最後落了個被發配到礦場兩個月勞動改造的悲慘境地,這些過往還歷歷在目呢。
總不能說我沒照顧妳們這班翰林院同僚的感受吧?
“無論如何,不該改變初衷。”
楊慎以教訓的口吻道。
朱浩點頭:“後來妳也看到了,朝中有很多事落到我頭上,先是被趕去南京,後是永平府,幾趟折騰下來,我以為要風平浪靜了,卻又有刑部的差事等著我,最後兜兜轉轉回到翰林院,我的確累了!此時唐先生跟我說,讓我當個惡人,朝堂上給君臣之間留下壹絲余地,我便照做了。”
楊慎道:“妳是想說,追封興獻帝為本生皇考的提議,是唐寅事先給妳說好的?”
朱浩攤攤手,沒正面回答,意思卻很明顯——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而後唐先生讓我充當壹個說客,找妳做交易,雖然辦成了我卻心力交瘁……妳以為我為何不出現在翰林院?妳覺得此等情況下,翰林院的差事,對我有何意義嗎?”朱浩壹臉悲哀。
楊慎冷冷道:“那妳現在到底為誰做事?”
朱浩道:“自然是為朝廷做事……現在的我算得上是壹枚稱職的棋子吧!誰讓我做事,我都盡量相幫,只是為平衡朝堂關系,結果卻眾叛親離……
“不過現在也挺好,突然就被朝廷任命為禮部右侍郎,為朝廷議禮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難道能說我不負責任嗎?”
楊慎這次倒沒說什麽。
“我來只是想告知妳壹聲,唐先生先前找過我,告知再過兩天,朝堂上壹場有關大禮議的爭論,將會進入最後環節,我冒險將此消息告知於妳,妳認為我的立場如何?”
朱浩顯得自己很正直的樣子。
但涉及他立場的問題,他就是避而不答。
或者說,他想扮演壹個中立派的角色,繼續讓楊慎摸不清楚他的動機和用意。
“兩天後?”
楊慎求證了壹下。
朱浩搖頭:“具體是哪天,我也不太確定,但估計就是這兩天吧。以我所知,陛下已派出錦衣衛,還有東廠的人,在宮門各處設置障礙,防止文臣聚集鬧事……我能提醒的也就這麽多了。”
楊慎突然壹拍書桌,顯得很生氣。
因為朱浩說的這些,正好把他跟禦史言官商議方略給對應上了。
但這並不代表可以防住,無論宮門口是否有錦衣衛或是禦林軍阻攔,都不妨礙他們去跪諫哭門,但這會讓很多只是憑著壹股血氣前去跪乞哭門的官員產生顧慮,很多膽小怕事的人就會在去或不去的問題上猶豫,對本來鐵板壹塊的文官陣營而言算是壹種變相的離間。
楊慎道:“如果文臣聚集,壹同跟陛下進言上奏,妳不會去,是嗎?”
“嗯。”
朱浩毫不猶豫點頭,“事到如今,妳非要這麽問,我也只能如此回答。是的,我不會去!”
“呵呵。”
楊慎眼神中充滿了對朱浩的輕蔑。
朱浩道:“其實我也很奇怪,妳為何對我所持立場如此關心呢?我本就出身安陸,我早說過我跟陛下相識日久,雖然陛下登基前,我便已通過會試,但我身為安陸籍的進士,難道就沒資格為朝廷效命嗎?”
朱浩反問楊慎。
妳憑什麽覺得,我壹定跟皇帝站在對立的立場上?妳們不應該想,我跟皇帝是穿同壹條褲子的嗎?
楊慎冷冷道:“敬道,妳們朱家的事,妳知曉多少?妳可明白,當初興獻帝長子之死與妳們朱家有關?”
朱浩道:“此事我還真有所了解,據說興王壹家屢屢遭受朝廷迫害,但我實在搞不清楚,就算興獻帝死了,再或是他長子也死了,滿門滅絕,難道大行憲宗皇帝幾位皇子中就不能有人誕子?謀殺藩王意義何在?難道就不能是有人為了向朝廷邀功,故意這麽說?”
“妳……”
楊慎被問住了。
朱家參與謀害朱祐杬長子之事,乍壹聽合情合理,但經朱浩這壹說,又顯得很不尋常。
朱浩嘆道:“至少我在興王府中得到了善待,有了讀書的機會不說,後來還在時為興王的興獻帝支持下,考取了功名,但在我赴鄉試時,興獻帝過世,我心裏非常難過。由始至終,我跟唐先生,還有玉田伯等人的關系都很好,未曾有過嫌隙。”
楊慎越聽越奇怪。
朱浩這分明是在說,妳們把我當成了興王府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我其實在興王府混得很好。
既然如此,那憑什麽唐寅能當翰林學士,我就不能做侍讀學士兼禮部右侍郎?
“用修兄,妳是怪我沒有提前跟妳說這些嗎?其實從我入朝第壹天,跟妳相識後,我就未曾對妳隱瞞過什麽吧?”
朱浩壹臉冤枉之色。
楊慎仔細回想了下。
好像真是這麽回事。
從壹開始,就是楊廷和跟他說,朱浩可以重用,他也覺得,朱浩以錦衣衛朱家出身的身份,不可能得到當今皇帝的信任,而後他便拉攏朱浩,讓朱浩為自己效力。
“我做事素來講良心,在大禮議問題上,最初我的確認為,陛下不該過於執著,分明是以此等方式打壓異己。我不希望朝堂出現混亂,所以才會帶頭上疏反對。
“但始終,興獻帝對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令尊和蔣閣老等人已不在朝,陛下對於議禮之事仍舊無比執著,我雖然理解用修兄還有諸位同僚對抗拒議禮的堅持,但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在議禮之事上,我無法站在妳們壹邊!”
朱浩講了壹個曲折的故事,把自己擺到了楊慎的對立面。
而且朱浩的故事聽起來還很“合理”,甚至讓楊慎覺得,朱浩這麽做也有幾分道理。
“用修兄,我能提醒妳的都說了,妳要怎麽做,也請提前想好,結果如何,就看妳們自己爭取了!”
朱浩道,“對於陛下的任命,我推辭也推辭過了,但妳看到了,陛下想以我為禮部右侍郎參與議禮,背後還有唐先生全力支持,正所謂壹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自小就沒了父親,對於唐先生的吩咐沒法忤逆!
“有關議禮之事,請恕朱某人愛莫能助,在此只能先說壹聲抱歉!祝妳們好運!”
說到這兒,朱浩拱拱手,當即便要走。
“站住!”
楊慎把朱浩叫住。
朱浩回頭問道:“輪到妳來教訓我,罵我不守臣子本分,是嗎?”
楊慎很氣惱。
感覺每壹刻都能被朱浩準確算出他心中所想,剛才他的確想罵朱浩,但既然朱浩都這麽說了……那他就不能讓朱浩“算準”,只得改壹種方式來說。
“敬道,妳這麽做,乃是很沒有原則的行為,知道嗎?”
楊慎叱罵朱浩的口氣,已經算是相當客氣了。
朱浩苦笑:“我沒有原則?妳先告訴我,原則對於我來說是什麽?以我興王府出身,我要是如妳所說那般不講原則,我也不至於會讓張秉用地位急速竄升,更不至於被人當棋子隨意擺弄和丟棄!
“這幾年的經歷,讓我明白了壹個道理,我只要安心做好壹個臣子便可,至於什麽原則……那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這裏我也要反問妳壹句,妳在跟張公公做交易的時候,可想過自己堅持的原則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