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誤打誤撞

　　朱浩被帶到另壹處食肆。
　　這裏只有壹層，被人整體包下。
　　朱浩進門後，張佐和陸松要跟隨入內，卻被張忠伸手阻攔：“沒有爾等的事情，到外等著吧。”
　　意思是張佐和陸松還不夠格上桌，隨後林百戶招呼幾名錦衣衛阻擋王府眾人去路，勒令其留在門口。
　　張佐皺皺眉頭，瞥了朱浩壹眼，畢竟這是個冒牌貨，性命丟不丟的他不是很在意，便依言退出。
　　而後朱浩被帶到隔間。
　　裏面只設了壹張八仙桌，桌面擺放著雞鴨魚肉十幾個菜，宴席配置很高，沒有擺酒水，但配了茶壺和茶碗。
　　張忠道：“咱家奉禦旨，特地見各封國藩主子嗣，宴請時例行問詢學業、修養、輔國安邦策略等，無意開罪，請世子見諒。”
　　“張公公客氣了，妳遠道而來，王府未曾設宴接風洗塵，卻讓妳破費，實在過意不去。”說完，朱浩大咧咧坐到主位上，壹點都沒有跟張忠客氣。
　　畢竟從身份上來說，朱浩是主而張忠是仆，雖然這個仆本身並不為興王壹家服務。
　　張忠臉上露出些微冷笑。
　　他本以為，興王世子年歲始終太小，遇到沒有熟悉的人在場，必定會表現出驚慌失措的壹面。
　　卻未料對方竟鎮定自若。
　　這種場面，對朱浩來說根本就是小兒科。
　　不就是奉皇帝命令來考察壹下，看看近親藩王中，哪個子弟更為優秀？又不是考察我的，我只是裝興王世子罷了……
　　如果我的表現很重要，興王府也不會放心讓我來，既然妳們都不在意，那不是我可以即興發揮？
　　張忠跟著坐下，隨後招招手，不遠處林百戶跟著進來，目光壹直往朱浩身上瞄，卻有意無意往旁邊隔間看。
　　朱浩雖然不知隔壁有什麽，但隱約察覺有人影晃動。
　　這說明要見他的不止張忠壹個。
　　“世子，請用膳。”
　　張忠擡手示意，而後看了林百戶壹眼，“還不為世子奉茶？”
　　林百戶拿起茶壺給朱浩斟茶。
　　就算林百戶喜怒不形於色，但朱浩判斷，估計對方這會兒心中正在罵娘，堂堂錦衣衛百戶居然給朱家壹個孩子斟茶，簡直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不甘心的話……
　　妳可以舉報我啊！如果妳有此膽量的話，那就熱鬧了，王府故意找個冒牌貨來見朝廷使節，被妳揭穿……
　　表面上立下大功，但其實這叫不識時務，知道不？
　　林百戶果然沒有拆穿朱浩的意思，安心把茶水斟完，然後恭敬地退到張忠身後。
　　朱浩當然不會吃眼前的飯菜。
　　說下毒……估計不至於，毒他壹個興王世子，對張忠有何好處？除掉興王世子，皇帝沒有子嗣，問題根源並沒得到根本解決，難道妳要把宗藩子弟輪著殺壹遍？
　　但朱浩還是要小心防備，因為他很清楚，張忠跟寧王朱宸濠過從甚密，而且其來湖廣前曾去過江西南昌，必然跟寧王見過面，朝廷或許不想誅除興王世子，但野心勃勃的朱宸濠就沒那麽仁慈了。
　　把潛在的競爭對手給弄死，嫁禍給昏聵的皇帝……引發皇室內亂，屆時就可以坐山觀虎鬥了。
　　朱浩沒有動筷，只是拿起茶杯，湊到嘴邊輕輕抿上壹口，而後放下。
　　要是吃東西，不咽進肚子，吐出來時很容易被人發現，可喝茶水暗中吐掉就沒那麽容易讓人察覺了。
　　張忠也沒逼著朱浩吃喝，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世子學問修習到何處了？”
　　“四書章句。”
　　朱浩面色平靜作答。
　　“那世子對輔國安邦之事，有何見地？”張忠繼續問。
　　朱浩語調平和：“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張忠聞言臉色立變，出言喝斥：“世子如此言論，怕是大不敬。”
　　朱浩道：“聖人之言，何來不敬？”
　　張忠臉色更加冷厲。
　　本來他想考察朱浩的學問深淺，順帶威脅壹番，誰知朱浩完全不吃他那套，針鋒相對，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想之前路過各藩地，被人眾星捧月，卻在興王世子面前吃癟，張忠心裏很不爽。
　　但不爽也沒辦法，本來他跟興王府就沒多少交集，他在朝地位再高，可興王是單獨的藩國，而且興王世子將來是有機會當皇帝的，他張忠終歸是臣子，是家奴，沒有資格叫板。
　　朱浩冷靜作答，壹旁林百戶聽了暗自惱火，妳小子裝興王世子可以理解，但妳對禦馬監張公公不敬，分明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張公公，父王囑我前來，乃例行相見，具體接待事宜當由地方官府及王府長吏安排，若沒旁的事，我先行告辭了。”
　　朱浩壹副心高氣傲的樣子，主動請辭。
　　張忠道：“不急，不急，用過齋飯再說。”
　　朱浩搖頭：“不垢不凈，何以為齋飯？若張公公有心與宴，王府自當款待之，張公公，別過！”
　　張忠臉色凝滯，心有疑惑，興王世子小小年歲，不但舉止和禮數雍容有度，居然對僧道之事也有涉獵？
　　興王府對世子的學問教導很雜啊。
　　朱浩不在意張忠錯愕的表情，起身便往外走。
　　林百戶本要阻攔，卻被張忠壹個眼神給阻止了。
　　二人目送朱浩離開，張佐進來做離別宣言：“王府已備好居舍，另有美酒美食，地方士紳也想壹睹尊容，務請張公公賞臉。”
　　張忠道：“咱家奉旨辦差，公務繁忙早就安排妥當，就不勞興王府費心了……送客吧！”
　　張忠好似已完成使命，直接趕人了。
　　張佐對此求之不得，簡單寒暄後便出門而去，帶人護送朱浩回王府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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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公公……”
　　張佐和朱浩等人出門後，林百戶不由想出言提醒。
　　但此時，壹名番僧從隔壁隔間內走出，此人壹身僧袍，臉上泛著油光，卻壹副不問塵俗的得道高僧模樣。
　　朱厚照對於僧道兩家多有涉獵，豹房豢養大批僧侶，尤其來自於西南高原上的僧侶更是得到皇帝信任，時常修習壹些禪法。
　　“法王，先前世子您看到了，不知他身上……可有帝王氣？”
　　張忠見到高僧後，壹臉熱切地上前問詢。
　　林百戶雖知有僧侶跟隨張忠壹起前來，卻沒想到是什麽“法王”，突然明白了為何之前張忠會沒來由突然冒出“齋飯”之詞，想來是平時跟這位“法王”壹起用飯，說禿嚕嘴了。
　　眼下張忠所問居然是興王世子有沒有帝王氣？
　　那意思豈不是說，皇帝想知道各地藩主家的世子，是否威脅到皇室存續？準備提前誅除？
　　高僧壹臉慎重：“此子身上帶有紫微龍氣，遠遠便可觀之。”
　　林百戶聽了，差點壹口氣不順，當場噴血出來。
　　紫薇龍氣？
　　胡說八道什麽？
　　不過就是錦衣衛朱家壹個小子！是不是認定他是興王世子，從皇室繼承的角度覺得他可能是儲君，便故弄玄虛？
　　張忠聞言咬牙切齒：“那先前就不該放他走。”
　　林百戶急忙道：“張公公，其實……”
　　“妳有話說？”
　　張忠早就看林百戶不順眼了，以他這樣權勢熏天的太監，最厭惡那些地位不及自己的人，不分場合，做出言行不符身份之事。
　　對自己的定位心中沒個逼數嗎？
　　這是妳壹個錦衣衛百戶說話的地方？
　　林百戶本想把朱浩的真實身份說出來，盡管他知道揭破秘密後對自己影響很大，但又怕事後被張忠察覺沒法遮掩，所以想提前揭破……可聽了高僧那番話，以及張忠這種冷漠譏諷的態度，林百戶及時住口。
　　揭破朱浩身份，立即便會讓眼前的“法王”顏面盡失，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
　　張忠道：“先前聽這小子言語，感覺大言不慚，不過仔細琢磨，小小年紀說什麽民貴君輕，野心不小啊……真把自己當大明太子了？咱家回去就將此事上報，朝廷當對其有所防備。”
　　林百戶本來憂心忡忡，可聽了此話後，心中暗喜。
　　這算是……
　　誤打誤撞？
　　朱浩表現出目中無人的態度，正好切中張忠軟肋，讓張忠對“興王世子”產生怨懟，以張忠錙銖必較的性格，必定會上報朝廷，借助朝廷的力量打壓興王府，而林百戶作為監視興王府的負責人，也將會受到朝廷器重。
　　這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如此看來，朱浩對張忠不敬，非常符合自己和朱家的利益，那朱浩就不是無的放矢，而是見機行事。
　　林百戶心想：“朱家小子冒充興王世子，絕不會是他壹個孩子能決定的，必定是興王府的意思，而朱家小子看清楚風向，故意得罪張公公，擺了興王府壹道……嘿，這小子挺會來事啊。”
　　本來他就不敢挑明朱浩身份，想到這裏，能說也不說了。
　　張忠的氣憤和高僧的挑撥，符合各方利益。
　　朱浩是不是興王世子已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梁子已結下，朝廷會繼續對興王府下狠手……林百戶和朱家可以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