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走，或者不走，是個問題

　　隨著朱浩話音落下，就連之前板著臉不茍言笑的朱祐杬，也不由動容。
　　換作別人，嘴上說舍命救主，他最多會稱贊幾句“忠義可嘉”，但朱浩可是以實際行動，在火場中生死攸關時，將僅有的濕毯子披在兒子身上而不是自己……
　　袁宗臯笑道：“興王，自古英雄出少年，朱浩不愧是忠良之後，有乃父遺風，理應獎賞才是。”
　　朱祐杬點了點頭，卻依然沒言語，看來是讓袁宗臯全權做主。
　　“這樣吧，朱浩，妳今日救人之舉，王爺甚是欣賞，賞賜妳二十兩銀子，以示嘉獎。”袁宗臯道。
　　“多謝。”
　　朱浩再次鞠了壹躬，臉上神色卻波瀾不驚，壹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好像這二十兩銀子並不放在他眼裏。
　　人設就是如此。
　　孤兒寡母受家族挾制，妳給我二十兩銀子，最後不是落到朱家人手裏？我冒死救人，就為了給家族爭那二十兩銀子？
　　侮辱誰呢？
　　袁宗臯早料到朱浩對此不感興趣，繼續問道：“朱浩，妳下壹步有何打算？”
　　朱浩脫口而出：“我要離開王府，我……我想回家。”
　　“哦？妳不想留在王府讀書？”
　　袁宗臯有些詫異，追問道。
　　朱浩用打量怪物壹般的眼神盯著袁宗臯，心有余悸地道：“我本來想進王府好好讀書，但王府的人似乎不歡迎我……這次我運氣好，能從火場裏出來，如果再來壹回……請王爺和袁先生開恩，讓我離開王府，賞賜就不要了。”
　　以退為進！
　　妳袁宗臯別在我面前裝了，問我下壹步打算，妳怎麽不直接問我是否還想留在王府刺探情報？
　　給點賞賜就算酬謝了救世子的恩情，真當我是七歲孩子？
　　袁宗臯嘆道：“妳讀書天分很高，可惜進王府動機不純，這次起火，或許是因為妳屋子裏那盞走馬燈跌落所致，不要以為有人要謀害妳。不過既然妳決定走，那王府也不便挽留，妳且回去收拾壹下，這邊會把二十兩銀子備好，妳走的時候帶上。”
　　“嗯。”
　　朱浩重重地點了點頭，壹點都不留戀。
　　但隨即朱浩臉上浮現壹抹愁容，袁宗臯見了嘆道：“妳帶來的東西，好像被壹把火燒沒了，這樣吧，府裏再給妳五兩銀子置辦行頭。好了，妳先下去吧。”
　　“學生告退！”
　　朱浩沒有絲毫猶豫，拱手行禮後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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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朱浩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口，袁宗臯側頭，笑看朱祐杬，問道：“興王，您對他印象如何？”
　　朱祐杬眉頭微皺，搖搖頭，沒有回答。
　　“興王，在下有個提議，不如將這小家夥留在王府，以後跟世子壹起讀書？”袁宗臯的話令朱祐杬大吃壹驚。
　　朱祐杬瞠目道：“袁長史，他可是出自錦衣衛朱家，之前妳提出要防備他，只是因為他火場救人，就要將其留下？先前妳可不是這麽說的。”
　　袁宗臯輕撫頜下長須：“先前在下只是出言試探，看他是否有意繼續留在王府，有無不軌之心，但他主動提出離開，料想是真的害怕出事。”
　　“哦。”
　　朱祐杬詫異地看了袁宗臯壹眼，表情怪異，好似在說，袁長史妳居然去試探個孩子？有那必要？
　　“或許興王對留下他不解，其實在下想來，將其送出王府再簡單不過，但錦衣衛會就此消停嗎？當然不會！送走壹個站在明處心向王子的小孩，將來混進更多居心叵測的密探該如何應對？”袁宗臯說出他的理由。
　　朱祐杬起身來回踱步，良久才點了點頭。
　　袁宗臯續道：“最初接納兩位小王子提議，選拔伴讀，就是讓錦衣衛有機會把人送進來，我們有針對性地加以防備，眼下看來，我們若躲瘟疫壹般對待朱浩，錦衣衛得不到想要的情報，遲早另謀他法……”
　　“以朱浩跟朱家的惡劣關系，還有他的忠義性格，就算接觸王子，也不會有危害，反倒可以把我們想送出去的情報傳遞……”
　　朱祐杬插話：“袁長史的意思是……讓他不時送壹些假消息？”
　　“未必是假。”
　　袁宗臯笑道，“其實錦衣衛最想知道的是世子的情況，只要在他們看來，世子碌碌無為，沒有爭權逐利的野心，發現王府內並無多少秘密，他們能對上面交差，興王府便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朱祐杬佩服袁宗臯的智謀，頷首表示贊同。
　　“而且朱浩這孩子，我很欣賞，他才華橫溢，對朋友肝膽相照，若他留在王府，跟王子壹起讀書，或許對王子學業有所幫助。”
　　袁宗臯的意思，朱厚熜要成才，需要跟品學俱佳之人壹起成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總跟臭棋簍子下棋，那就算天才兒童最終也會變成臭棋簍子。
　　朱祐杬仍舊擔心：“他時時跟世子待壹起，行不軌之舉當如何？很多事不受他自己控制，萬壹有人讓他對世子不利呢？”
　　袁宗臯眼睛瞇成壹道縫：“可讓他多跟三王子接觸，想來壹時半會兒他也分不清世子身份，再就是小心戒備……若他真有心傷害世子，此次就不會出手相救。再者，若有人真要對世子不利，就算不是朱浩，也很難防備，不是嗎？”
　　朱祐杬臉上壹片淒哀。
　　他的長子誕生後不久便病歿，到現在都不知死因，王府中肯定不止朱浩壹個奸細，錦衣衛真想害人，興王府根本防不住，現在的主要策略還是持續放出迷霧，讓人分不清朱三和朱四的真實身份。
　　“兩害相權取其輕，興王，回頭在下會跟朱浩見面，給他灌輸壹些忠義思想，讓他為王府做事，這樣我們反向還能知道錦衣衛動向，比如今壹切都受制於人好許多……您意下如何？”
　　袁宗臯說出終極計劃。
　　留下朱浩的最大目的，是讓其充當雙面間諜。
　　王府要利用朱浩年紀小見識不多的特點，把錦衣衛所有針對王府的布置打探清楚，變被動為主動。
　　朱祐杬點了點頭，未再多做表示，這便意味著這件事全權交給了袁宗臯處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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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浩出了門口。
　　陸松在外有些緊張，他生怕朱浩見到朱祐杬和袁宗臯後，經不住再三盤問，把他的身份給泄露了。
　　“朱少爺，怎樣了？”
　　陸松發現沒人跟來，趕緊過去低聲問詢。
　　朱浩攤攤手：“興王賞賜我二十兩銀子……我提出要離開王府回家，袁長史同意了。”
　　“呃？”
　　陸松有些懵逼。
　　妳主動提出要走？
　　朱浩道：“王府太過危險，今天我能躲過壹次，下次恐怕就沒那麽好運了，我只是個孩子，進王府是為讀書……命可比讀書重要多了。”
　　合情合理。
　　陸松點點頭。
　　這話挑不出毛病。
　　但若真是朱浩主動提出要走，並且是自覺離開王府，那放火這件事跟朱浩還會有關系嗎？
　　這小子放火，只是為告訴別人他在王府很危險，不得不提前離開？
　　陸松最擔心的是朱浩設計壹切，目的是留在王府，進而混到小王子身邊。
　　說不通啊。
　　但他還是不自覺地松了口氣，若朱浩真走了，王府裏再也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用擔心以後暗地裏會面時被人發現。
　　“陸典仗，妳楞著做何？還不快送我出府？今天可把我嚇壞了，恐怕壹輩子都要做噩夢。”朱浩壹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嗯。”
　　陸松巴不得把這個小瘟神送出興王府。
　　不料二人剛出後院門，便有丫鬟前來傳話：“陸典仗，王爺傳您過去。”
　　陸松看了看朱浩，門外就有王府儀衛司的人，他馬上招呼手下過來把朱浩送到匠人聚集的院子，他則跟著丫鬟去見朱祐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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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王府書房。
　　“興王，陸典仗來了。”
　　袁宗臯笑著說道，“今日救火，陸典仗可說居功至偉……幸好有他在，世子才平安無恙。”
　　“嗯。”
　　朱祐杬點頭，眼中滿是欣賞。
　　陸松單膝跪下行禮，壹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心裏琢磨，剛才不是已經表揚過了麽？還說加三個月俸祿，相比於朱浩那小子壹次拿二十兩銀子賞賜，根本不對等啊，分明是將那小子當首功……
　　不對，本來我就不是首功，為何有爭功之心呢？
　　袁宗臯臉色突然沈下來：“雖然救火有功，但聽說今日妳也在東院，沒有提前得知有人縱火，還是有失察之責。”
　　陸松這才意識到，表揚是假，敲打是真。
　　“卑職無能。”
　　陸松單膝變成雙膝跪下，磕頭賠罪。
　　尖毛鐝畢竟是他請去喝酒的，就在他眼皮底下出去撒尿，結果卻是放火，說這件事跟他壹點關系都沒有，那是砌詞狡辯。
　　陸松的性格是有錯就認。
　　袁宗臯見陸松如此表現，很是滿意，點頭嘉許：“不過這件事怨不得妳，畢竟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此事就此作罷，回頭妳幫朱浩安排壹下，他住的地方燒毀了，就在王府儀衛司班房附近安排住所，回頭再另行安置。”
　　“啊？”
　　陸松呆住了。
　　朱浩不是說要離開王府嗎？
　　為何袁宗臯又說那小子不走了，還要給他安排住所？
　　“陸典仗，妳有何疑慮？”
　　袁宗臯沒想到陸松會對朱浩留在王府壹事反應這麽大。
　　陸松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解釋：“卑職認為，朱浩雖然救人有功，但這次火災全是因他而起，若繼續留在王府……以後或平添事端。”
　　袁宗臯道：“妳所言在理，不過他救世子有功，若將其送走，有違我興王府賞罰分明的原則……妳不必有疑慮，只管聽命行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