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對話（上）

　　壹株垂柳孤零零的長在山頂，倒垂下來的柳條猶如壹個罩子，將下方的壹塊方方正正的石頭恰好籠罩在其間。從這株垂柳那斑駁的樹皮和粗大的樹身上布滿的大大小小的樹洞，便可以看出，它著實年歲不小了。
　　前些天雙方大戰的時候，太平軍的鷹旗便被綁在它的樹頂高高飄揚，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避免了被砍掉的命運。
　　正在草長蔦飛，春暖花開的時節，柳條之上布滿了繁茂的葉片，互相疊次，將內裏的這塊方石竟是遮得嚴嚴實實，站在外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內裏的兩個人影，只是偶爾風來，才能看清裏面盤膝而坐的兩人是誰。
　　那是沙陽郡的真正主人劉老太爺以及太平軍的老大秦風。
　　而在距離柳樹數米開外的地方，站著的則是沙陽郡的四大家主以及太平軍的將領，章小貓，野狗，鄒明，大柱等人。
　　山下，軍隊正在收拾著戰場，對於他們而言，順天軍是壹支窮得叮當響的軍隊，基本沒有什麽戰利品可以回收，倒是遺留下了堆集如山的屍體，這個季節，如果不馬上收拾妥當，是極易傳播瘟役的。
　　原來的防禦設施被盡數拆了，變成了壹堆堆的大火，火裏，畢畢剝剝燒得是順天軍戰死者的遺體，沒有人關心他們姓甚名誰，也沒有人在乎他們年長年少，幾名士兵擡起壹具死屍，吆喝壹聲，將屍體拋進火裏，大火稍稍壹暗，但馬上便又騰起更高的烈焰，空氣之中，壹股讓人煎熬的味道四處飄蕩著。
　　千柳山下，萊河之畔，上百堆這樣的大火正在熊熊燃燒，無數的屍體便在這大火之中煙消雲散，死去的人，不會留下任何的信息，因為他們的骨灰，也很快將會變成田地裏的肥料，或者成為萊河之中魚兒的腹中糧。
　　“這便是戰爭！”劉老太爺眼神復雜地看著山下那熊熊燃燒的火頭，臉上壹股悲天憫人之色：“我不喜歡戰爭。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都是在太平的環境裏，雖然這些年，邊境壹直在打仗，但總體上來說，我們沙陽壹直都很平靜，很安逸。可現在，壹切都變了。”
　　“沒有人喜歡戰爭！”秦風點了點頭，從壹個陶罐之中倒了壹碗水，推到劉老太爺的面前，“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說得便是這個道理。”
　　端起這個粗糙的大碗，劉老太爺感慨地搖了搖頭：“說真的，如果不是這場戰爭，像這樣的碗，我真無法想像會端在我的手裏，說句得罪的話，我家餵狗的碗，也比他要精致壹些。”
　　秦風大笑起來，“劉老太爺自小錦衣玉食，當然不會用這些粗糙家夥，但我想，現在沙陽郡，只怕很多人，連這個都用不上了。”
　　“是啊，該死的戰爭！”劉老太爺嘆息，壹仰脖子，將水壹飲而盡，“我壹直的夢想都是沙陽郡永遠都不要被戰火襲擾，永遠都平靜如息。”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秦風微笑著道：“天下大勢如此，只怕老太爺會徒呼奈何吧？就像這場戰爭，妳不去找人，人會來找妳，沙陽郡富庶，人口眾多，所謂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莫洛盯著這裏，齊人也盯著這裏，沙陽郡，註定不會平靜。”
　　劉老太爺沈吟了片刻，看著秦風：“如果將沙陽郡交到秦將軍的手上，秦將軍會怎麽做？”
　　秦風微愕，擡頭看著劉老太爺，壹時之間，竟然沒有回話。
　　劉老太爺微笑著道：“秦將軍不必驚訝，老頭子活了大幾十年，多多少少也還有些門路，雖然秦將軍自稱姓李，可我還是打聽到了壹些有趣的事情。”
　　“劉老太爺的耳目倒還真是靈通，這些消息是從秦人哪裏得來的吧？”微愕之後，秦風已是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是，秦人哪邊，我還是有壹些朋友的。”劉老太爺點了點頭，“其實從妳們出現在雁山，將小兒生擒活捉之後，我就在想，妳們是誰呢？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最開始，我以為妳們是齊人假扮的，其用意不過是想謀奪沙陽郡而已。”
　　秦風微笑。
　　“可接著又傳來寇群之死，本來以為這只是齊人的陰謀，可從後來得以的壹些情報來綜合分析，妳們肯定不是齊人。”
　　“看來劉老太爺在齊人那邊也有耳目。”秦風笑道。
　　“人活得久了，認識的朋友自然就多些，消息來源也就廣了壹些。”劉老太爺哈哈壹笑，“我就奇怪了，沙陽郡就這麽大，妳們這些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後來壹個偶然的機會，我知道了南楚敢死營的事情，也知道了落英山脈中的壹些事情，更知道了敢死營還有壹支殘存的部隊下落不明。”
　　“以我獲得的情報，這支隊伍是壹個叫章孝正的人帶領的，喏，就是那位！”隔著倒垂的柳條，劉老太爺指了指正與野狗在低聲說笑著的小貓。“我專門派人去了秦國邊軍那邊，了解到了更多的東西，有時候，錢還是很管用的，特別是對窮得叮當響的秦國邊軍來說。”
　　“秦將軍雖然化名李鋒，但對於我來說，這便不是什麽秘密了，能讓章孝正和甘煒這兩個昔日的敢死營大將服服帖帖的人，除了秦將軍，還能有誰呢？”劉老太爺大笑道：“將軍可真是壹個傳奇的人物，對於上京發生的事情，老頭子至今也沒有想明白，究竟是怎麽壹回事？”
　　秦風低下頭，眼中閃過壹絲奇異的表情，卻是未置可否。
　　“生死壹線之間，在閻王殿裏打了好幾個轉，秦風已經沒有了。”
　　“明白，我明白！”劉老太爺點了點頭，“去查這些往事，老頭子並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我即將要托附的人，究竟是壹個什麽底細？有沒有能力來保證沙陽郡的安危而已，希望秦將軍能體諒。”
　　“當然。”秦風微笑道。
　　“不過秦將軍也放心，這件事情，除了我，還有我的管家劉保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不過秦將軍，恕我直言，既然妳選擇了這條路，妳的身份遲早會紙裏包不住火，終究有被揭穿的那壹天，真到了那壹天，妳準備如何面對？我的意思是說，昭華公主！”
　　秦風臉上閃過壹絲潮紅，半晌才道：“壹直行走在死亡邊緣，我還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許，也許……”
　　“我明白了！”劉老太爺微微點頭，“不管怎麽說，那是壹個奇女子，反正老頭子對她是敬佩得五體投地的。希望妳們將來再見面的時候，會有壹個好的結局。”
　　“但願吧！”秦風苦笑。
　　“秦將軍，不說這些題外話了，我們言歸正傳吧，如果沙陽郡交到妳的手上，妳準備怎麽做？”劉老太爺的臉色嚴肅了起來。“老頭子已經日薄西山了，但對於沙陽郡卻仍是放心不下。”
　　秦風端起了面前的粗碗，慢慢地啜了壹口水，“老太爺，不管妳承不承認，這個世道，已經到了大亂之世了，四國之間的亂戰，壹觸即發。”
　　以手指蘸水，秦風隨手在石板之上畫了壹個簡圖，“齊國要壹統天下，楚國新帝恰恰也抱著同樣的念頭，這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壹觸即發，無法避免，秦國實力較弱，在這場戰爭之中，初期肯定會全力相助楚國，以讓齊楚的實力盡量的均衡壹些。齊帝為了這壹點，發動了對越戰爭，將本來三國抗齊的局面弄成了二二對峙，雖然是壹著妙手，但卻也讓秦人看到了機會。秦帝難道就沒有勃勃野心，接下來，他壹面會大力襄助楚國，壹邊會強大對越國的戰爭力度，他們會圖謀吞掉越國，增強自己的實力，在最後，形成三國爭霸的局面，而越國壹旦輸掉對秦的戰爭，齊人也會立馬出兵，吞掉越國靠近他們的地盤。而沙陽郡，現在首當其沖。”
　　劉老太爺臉色苦澀，“按妳的分析，不管局勢怎樣變化，越國都難以幸免！”
　　“不錯！”秦風肯定的點點頭，“弱者在這場博弈之中，總是最先被犧牲掉。”
　　“妳想亂中取勝，虎口掏食？”劉老太爺皺起了眉頭，“可是妳現在的實力，更是不值壹提。”
　　“我們在路上！”秦風盯著劉老太爺，“亂世出英豪，越國註定將會在不久的將來不復存在，但我們，卻可以趁此機會強大起來，莫洛也是這麽想的，可他走錯了路子，註定他便是第壹個覆滅的人。”
　　“沙陽郡想要存活，沙陽郡的人，想像掌握自己的命運，首先，他們便需要壹支強有力的軍隊，真理永遠是不能靠嘴來說的，而是靠拳頭。只有當妳的拳頭足夠硬，妳說得話才有人聽。劉老太爺將沙陽郡交到我的手上，第壹件事，我便是要讓沙陽郡有壹支足以讓人畏懼的軍隊。不管是對齊，還是對越。”
　　“以沙陽郡的富庶，我們可以建立起壹支強大的軍隊，先擊莫洛，取長陽郡，再向東抗衡齊國，力圖收復失地。”
　　“以太平軍的名義？”
　　“名字可以叫太平軍，但在最初，我們仍是沙陽郡兵。”
　　劉老太爺思忖片刻，突然展顏壹笑：“我明白了，妳想盡力延續越國的存在，在這個期間，不斷地擴充自己的實力，蠶食越國的地盤。”
　　“不錯，我們需要壹面正義的大旗。”秦風呵呵壹笑，道。“擁有沙陽郡，長陽郡之後，我們便有足夠的資本與人討價還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