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七十壹章 天意
討逆(長安之上) by 迪巴拉爵士
2023-9-4 22:25
江山如畫,這話大氣磅礴。
但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的有幾人?
寧雅韻心中嘆息,“子泰,老夫看這個天下怕是要亂了。”
“流民嗎?”
楊玄猜測到了寧雅韻的擔心。
“子泰別小看了流民,當初陳國衰亡,便是從流民開始。”
安紫雨說道:“陳國後期,權貴們肆無忌憚的兼並田地,肆無忌憚的不繳納賦稅。於是天下所用皆從百姓的身上壓榨。
流民日漸增多,帝王將相們依舊在醉生夢死。直至有人登高壹呼,隨即各處烽煙。說陳國滅於世家門閥,不如說是滅於流民。”
“北疆這幾年收納不少北方流民,延緩了這股風潮。否則,去年今年,北方怕是消停不了。子泰,妳功莫大焉。”
就是從這壹點,寧雅韻才無法判斷楊玄是否有造反的心思。
妳要造反,自然希望看到天下大亂不是。
可楊玄卻主動接納北地流民,這就不對了。
寧雅韻畢竟不是戰略家,看不到楊玄此刻不動手的緣故。
北遼在啊!
大哥!
楊玄覺得老帥鍋有些可愛。
但旋即覺得自己有些蠢!
陳國末年時,那些草頭王哪裏會管這些,看到機會就出手。至於外敵,先擱著!
所以才有了後來異族窺探中原的事兒,最後各路草頭王見勢不妙,就派出使者商議,組成聯軍出塞,壹戰令異族不敢南窺。
外患解除。
哥幾個!
咱們繼續走著。
於是內戰繼續!
“掌教和司業當知曉王朝覆滅前的征兆。”楊玄看了壹眼寧雅韻和安紫雨,“王朝覆滅之前,必然先衰弱。誰造成的衰弱?是自己!”
他指指外面,“李元父子登基以來,縱容那些人兼並田地,偷逃賦稅。可天下用度卻越來越多。不夠的錢糧從何處來?唯有從百姓身上壓榨。
百姓本就艱難,這壹下,便是壓倒他們的最後壹根稻草。民怨便是在這個時候郁積。
壹旦郁積,除非有刮骨療傷的勇氣,否則王朝覆滅的趨勢必然不可挽回。當今,可有這個勇氣?”
寧雅韻搖頭,“那人只知曉權力!”
“我曾說過,外敵想擊敗中原永不可能,唯壹能擊敗我們的,唯有我們自己!”
楊玄想到了這些年偽帝父子的所作所為,心中怒火不禁湧了起來。
“長安此刻滿腦子都是滅了北疆這個念頭……掌教,當下的局勢實則對大唐從未有過的有利。在南方,南周陷入內鬥不可自拔,此刻令南疆軍大舉進攻,必然能壹戰破南周。
南周覆滅,大唐聚集大軍北上,匯合北疆軍,與舍古人夾擊北遼,不出兩年,北遼必然覆滅。隨後再剿滅舍古人……”
寧雅韻倒吸壹口涼氣,“妳這是想壹統當世啊!”
安紫雨也頗為震驚,“大唐歷代帝王都沒敢想過這個念頭。”
“為什麽不能想呢?”楊玄虛點了壹下,“再出兵洛羅,壹旦擊敗洛羅,大唐的目標就該轉向大海……”
“老夫累了。”
寧雅韻捂額,擺手,“子泰帶著阿梁出去轉轉吧!”
楊玄起身,“掌教好生休養!”
他低頭,“阿梁,我們走。”
“哦!”阿梁走兩步回頭,“掌教,吃藥哦!”
寧雅韻眸色溫和,“好!”
楊玄出去後,值房內靜默了許久。
“哎!”
寧雅韻嘆息,“紫雨,子泰壹番話妳可聽出了意思?”
安紫雨無所謂的道:“不就是想做權臣嗎?”
“他想征服當世,可此等事誰能為?帝王!”寧雅韻苦笑道。
安紫雨本能的為楊玄辯護,“哪有那麽好征服的?興許是大話!”
寧雅韻搖頭,“別人說這話,老夫能當做是大話,可子泰說出來……妳且想想,當初子泰曾說要壓制住北遼,老夫也以為這是大話。可如今呢?”
“那就去征服吧!”安紫雨挑眉,“中原憋屈多年,也該伸展壹番身子了!”
“他若是把這個誌向付諸實施……”
寧雅韻陷入了沈思。
安紫雨有些不耐煩,問道:“掌教想到了什麽?”
寧雅韻舉起右手,成爪子。
“龍!”
……
行雲布雨,操弄風雲為龍!
……
楊玄帶著兒子在玄學裏玩耍。
看著兒子熟練的給神像跪下,楊玄滿頭黑線。
鐘會悄然出現,“妳再看!”
看什麽?
阿梁跪拜後,起身說道:“別搶,回頭都有!”
搶什麽?
楊玄納悶,就見阿梁把幾炷香拿在手中,費力的撇斷,然後壹個神像之前放壹截。
這是敬神?
楊玄無語。
鐘會卻意味深長的道:“神靈看的是誠心。”
“什麽意思?”
“子泰妳看。”鐘會指指外面。
楊玄回身,愕然發現,不知何時,外面竟然多了幾只鳥兒。
阿梁去拿了供奉的炊餅,走到門外,認真道:“不要搶!”
然後,他把炊餅掰開,壹點點的扔過去。
鳥兒們竟然不懼他,認真的排在壹起吃著。
鐘會輕聲道:“老夫在玄學典籍中見過這等異象,這等孩子,未來要麽是大德……”
“還有呢?”
楊玄問道。
他的長子若是去做什麽大德,那才是個笑話。
鐘會說道:“上古有異人,能驅使鳥獸。及長,被推舉為部族首領,率部眾不斷擴張,為王!”
楊玄笑道:“那也不錯。”
今日的玄學上下都很古怪,每個人仿佛都恨不能逼著楊玄說出那句話。
——老子要造反!
可楊玄就是不說,於是氣得寧雅韻在值房裏發呆,鐘會此刻也無可奈何。
天下大勢變化,方外先知!
這不是說方外比那些大佬更為敏銳,而是因為他們超脫於外,旁觀者清。
當第壹批流民冒雪抵達桃縣時,楊玄才知曉原因。
“北地水災!”
大冬天的,北地竟然發大水了。
“這麽多年,冬季北地只聽聞過雪災,水災……娘的,那不是該在夏秋嗎?且北方多少年沒發過大水了?”
楊玄令官吏們去設立營地,接納流民。
他在值房內問幾個老吏。
“沒聽聞過!”
“對,壓根就沒聽過北疆冬季水災!”
“不,是整個北地。國公,冬季少雨啊!歷來只聽聞幹旱的,哪有瓢潑大雨!”
楊玄若有所思。
韓紀含笑看著小吏們告退,出去看了壹眼,回身行禮,“恭喜主公!”
“恭喜什麽?”楊玄隨口道。
“這北地水災,災禍卻不及北疆,可見是上天的旨意。”
“妳是說天兆?”
“正是。”韓紀神采飛揚,“皇帝本想兵壓北方,可這壹場突如其來的水災卻令他無可奈何。主公,這便是天意啊!”
“天意啊!”
楊玄走出值房,深吸壹口寒氣,“來人!”
壹個小吏上前,“國公。”
“令赫連燕來!”
赫連燕來了,發現楊玄看著不怎麽高興。
“馬上發動錦衣衛去北地打探消息,重點是災情,以及災民的情況,馬上!”
楊玄神色少有的嚴肅。
“是!”
赫連燕出去交代。
宋震從值房中出來,說道:“國公。”
楊玄走過去,見劉擎和羅才都在裏面,就笑道:“妳們倒是好雅興。”
羅才說道:“這可是多年不遇的水災,我等正在琢磨,這是何意。”
“天意!”劉擎舉杯喝茶,仿佛在喝酒。
三個老鬼很是歡喜。
百年難得壹遇的北地水災,在這個把帝王和國運同各種天象緊密聯系在壹起的時代,裏面的內涵就太多了。
地龍翻身,沒說的,皇帝爬灰導致的!
彗星出現,沒說的,皇帝幽禁祖母!
旱災,沒說的,皇帝幽禁生父!
但從李泌父子登基以來,大唐還真沒發生過大規模的天災。
也就是說,老天爺還是很認可這個兒子的。
所以皇帝才敢說當今是盛世。
但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在籌謀對付北疆時,北地大水磅礴!
老天對這個兒子看不過眼,抽了他壹巴掌!
“天子天子,上天抽他壹巴掌,便是天災!”宋震幸災樂禍的道。
三人發現楊玄神色嚴肅,漸漸沈默了下來。
“上天要抽他,便狠抽。可百姓何辜?”
楊玄出去,說道:“去城外看看。”
值房內,三人面面相覷。
城外,數百冷的聚在壹起的災民呆滯的看著虛空,仿佛那裏有火,有食物。
另壹側,那些工匠正在熱火朝天的搭建營地。
“國公來了!”
數十騎出了桃縣縣城,災民們眼神活了些。
楊玄下馬,緩緩走過來。
壹個男子起身行禮。
災民們起身行禮。
“多謝國公!”
楊玄問道:“可給了吃的?”
負責的官員說道:“他們剛到,此刻不敢給冷食,邊上正在搭竈,準備熬煮些面糊,加些鹹菜,先暖暖身子。”
“事急,無需這般繁瑣,先生火,熬煮些面糊給他們吃。快些!”
“是!”
官員去安排,楊玄問道:“水災如何?”
“大!”男子眼中流露出了恐懼之色,“我等當時正在家中,就聽外面有人喊……發大水了。小人心想哪有可能,這多半是誰在惡作劇。誰曾想啊!那大水就這般來了。
小人帶著家人逃的快,到了高處往下壹看,那些村民就跟著水中的雜物載浮載沈。剛開始還能求救,沒幾下就悄無聲息了。”
天冷了,人在水中熬不住多久。
“這壹路來了多少人?”楊玄見男子面色發青,就知曉這壹路怕是有難言之事。
男子低下頭,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這壹路千余人,壹路倒斃……小人的耶娘啊!每次吃飯都背著身,小人還以為吃著呢!等半道熬不住了,臨死前才指指胸口,小人摸出來……都是餅子!小人……小人這條命便是耶娘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小人……不孝!”
“哇!”
孩子的哭聲令楊玄擡頭尋找,就見壹個婦人顫顫巍巍的走過來,“求國公給口吃的吧!孩子……熬不住了。”
“我看看!”
楊玄伸手接過孩子,仔細看去,喊道:“弄了熱水來,要快!”
那邊在燒!
楊玄用內息在孩子體內運轉了幾下,見孩子依舊面色蒼白,心中壹急,“醫者呢!”
“老夫在此!”
陳花鼓氣喘籲籲的過來,壹看,說道:“這是壹路饑寒交迫,馬上得弄吃的,再有,得驅寒!”
“妳來管吃食!”楊玄知曉此刻最要緊的便是吃食,什麽時候該熬煮姜湯,什麽時候該弄些葷腥,唯有醫者才能掌握。
婦人哽咽,“夫君壹路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懷中,快到北疆時凍死,奴差點也去了,幸而遇到了壹隊北疆軍士,給了幹糧,這才活命。”
“這壹路啊!”婦人搖頭,“死了好些人!”
楊玄問道:“沿途官府呢?”
婦人說道:“災民太多,官府管不了,也不管了。”
羅才在楊玄的身後嘆息,“國亂,必先吏亂!這個天下啊!”
楊玄面色鐵青,“準備三千騎!”
“國公!”
宋震心中壹凜,“這個時節沒法用兵!”
楊玄搖頭,“我去北地看看!”
劉擎趕緊勸阻,“那些人會動手!”
“那老子就弄死他!弄死他滿門!”
楊玄面色鐵青,“他們把治下百姓當做是了什麽?平日裏敲骨吸髓的盤剝,大災大難時,棄之不顧。該殺!都該殺!”
王老二喊道:“調集三千精銳來,跟著國公去殺人!”
這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羅才苦笑。
韓紀低聲道:“此刻北地亂糟糟的,官府不管不顧,國公的到來意味著什麽,妳等難道想不到?”
“天下官吏正在舍棄百姓,唯有國公在逆勢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