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保誰

　　每壹條小巷子中，都有壹道獨特的風景。
　　譬如說冬季，外面幾乎看不到人。
　　而到了春季，壹些老人和婦人探頭探腦的往外看，等看到有人在外面踱步時，就會笑著出來。
　　打聲招呼，問問彼此的近況，最後難免又往八卦上扯。
　　而到了初夏，老人們拿著小凳子走出家門，就坐在家門口，任由太陽照在身上，耷拉著眼皮子，和鄰居家的老頭扯淡。
　　大夥兒都世代居於此，相處了幾十年，說是鄰居，實則也有些親人的味道。
　　“那李二今日沒打鐵。”
　　老人搭拉著眼皮，有些痛苦，“想打個盹，沒那個打鐵聲卻不成。”
　　鄰居嘆息，“可不是，聽不到打鐵聲，老夫覺著這心空落落的，沒個著落。”
　　腳步聲傳來，老人擡眸，“李二？哎！李二，大妹如何？”
　　衛王神色冷漠，看了老人壹眼，“還好。”
　　“妳這是……”
　　“請醫者！”
　　衛王出了小巷子，壹個便裝侍衛上前，“大王，醫者和產婆都請來了，最好的。”
　　醫者看著有些懵逼，嘟囔道：“老夫專給貴人診治，這等地方，還真沒來過。”
　　“以後會常來。”衛王看了他壹眼，再看看產婆。
　　產婆本以為是來個普通人家，可看看衛王的眸子，冷漠的讓人心慌，趕緊自我介紹：“奴接生二十載，人稱送子婆婆。”
　　送子婆婆……衛王的眼皮跳了壹下，“母子平安，每人兩萬錢。”
　　這個賞賜是二人從未聽聞過的，心猛的跳了壹下，狂喜湧了上來。
　　“但凡其中壹人出事，妳二人……”
　　衛王看著二人，目光和刀子似的，“走！”
　　醫者和產婆卻覺得問題不大……這人有錢又如何，難道還敢殺人？
　　衛王落後，侍衛跟著，低聲道：“周圍盯梢的人多了三成。”
　　“嗯！”
　　衛王知曉，許多人正等著那個孩子出生。
　　還有宮中的母親。
　　“阿娘那邊暫且不說。”
　　“是。”
　　衛王帶著醫者和產婆進了巷子。
　　“李二那麽快？”
　　“是啊！”
　　“可準備了弓箭？”
　　若是生了個兒子，就會掛個小弓箭在外面。
　　這是善意的祝福。
　　衛王點頭，“有了。”
　　小巷子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街坊們沒事兒都聚在自家門口，議論著黃大妹的這次生產。
　　宮中也是如此。
　　“娘娘，衛王的那個女人要生產了，醫者和產婆已經進了家。”
　　皇後坐在案幾後，手中拿著壹卷書，聞言擡眸。
　　眸色微冷。
　　“他為何不死？”
　　……
　　淑妃在自己的寢宮內默默念經。
　　“就是這幾日了吧！”淑妃看著經文。
　　“是。”宮人低聲道：“只是大王沒說。”
　　江南女子的眉微微壹挑，“我此生入宮，後悔不叠。唯壹的歡喜便是二郎。”
　　那個兒子啊！
　　擔心自己為此擔憂，故而把消息瞞的死死的，可卻忘記了自家老娘生過他，知曉產期。
　　“本想說宮中請個醫官，可轉念壹想，皇後那裏怕是巴不得掐死那個孩子，最好弄死在肚子裏，壹屍兩命。
　　皇帝……大概也希望那個孩子要麽是女孩，要麽，就死！
　　不和皇室沾邊也好。”
　　淑妃搖搖頭，“臟！”
　　於男微微欠身，“娘娘，宮中怕是都知曉了。”
　　“是啊！就我那傻兒子以為能瞞過人。”淑妃笑了笑，“他的住所附近怕是擠滿了各方的眼線，若是能下毒，怕是毒藥能堆滿庭院。”
　　於男說道：“其實，回王府更好些。”
　　“回王府？”淑妃搖頭嘆息，“王府更兇險。那些侍衛，那些仆役，天知曉有沒有別人的眼線。王府寬敞，不好防備。”
　　王府好處是不少，但危機同樣不少。
　　反而不如簡單的小巷子，以及簡單的二人之家。
　　如此，誰混進來壹目了然。
　　“他該養只狗！”
　　淑妃準備念經，為自己即將出世的孫兒祈禱。
　　念誦了幾句，她突然停住，外頭看著外面。
　　“養壹條……老狗！”
　　……
　　“陛下，衛王那邊要生產了。”
　　鏡臺送來了消息。
　　皇帝擺擺手，歌舞退去。
　　“可曾問過醫者？”
　　韓石頭說道：“鏡臺那邊說，衛王請的醫者被衛王府的護衛盯著，沒法打探消息。”
　　“朕的這個兒子倒是警覺。”皇帝眸子深處閃過冷意，“老三那邊，國丈那邊，怕是不消停吧？”
　　“越王那邊派了好手去了那條巷子，國丈那邊也是如此。”
　　這壹家子，還真是……父慈子孝啊！
　　“這是想伺機動手？”皇帝撫須，顯得格外的愜意，“都怕老二得個兒子。有了兒子，老二就能豎旗，招攬人手……”
　　韓石頭低下頭，心想衛王的人手也就那麽小貓幾只，否則，老狗早已大棍子狠狠抽打。
　　皇帝淡淡的道：“朕又要做阿翁了，石頭妳去壹趟，好歹，關切壹番。”
　　“是。”
　　韓石頭剛開始覺得詫異，心想老狗不該如此啊！
　　走出梨園後，他突然想通了。
　　長久以來，老狗的所作所為，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和幾個兒子之間的關系淡漠，不是兒子，而是仇人。
　　仇人要生產了，該詛咒才是，怎地去探問？
　　此刻才想起，那好歹是皇帝的兒子，哪怕是做個樣子，也得派人去看看。
　　否則，外界會說皇帝薄恩寡義。
　　原來，不是親情，而是道德的壓力啊！
　　韓石頭走兩步，突然身體壹震。
　　道德的壓力！
　　老狗若是在乎道德，在乎名聲，怎會出手奪了自己的兒媳婦？
　　那麽此行……
　　“韓少監。”
　　壹個醫官笑吟吟的過來。
　　“陳醫官這是……”
　　醫官叫做陳芝，在宮中不顯山露水……別的同僚經常給貴人看病，這位仁兄卻不動窩。
　　記得他出動過幾次。
　　好像，被他診治後的貴人，沒多久就去了。
　　這人！
　　呵呵！
　　老狗，好心思！
　　好毒的心腸！
　　韓石頭想了想，知曉了老狗的心思。
　　國丈和越王給他的壓力很大，外面的呼聲也很高。
　　東宮虛懸已久，該定下來了。
　　唯壹的人選便是皇後嫡子越王。
　　越王若是為太子，皇帝再想玩當初對太子的那壹套就難了。
　　壹個太子被妳弄死，可以說是太子出了問題。
　　第二個太子被妳弄死……
　　這事兒就有的說了。
　　關鍵是，楊松成不會罷休！
　　頭壹個外孫被女婿玩死了，這壹個，對不住，老夫護著。
　　所以，皇帝此刻有些糾結。
　　放越王上位，隨後楊松成壹夥會以排山倒海之勢，為越王造勢。
　　等越王的聲勢如日中天時。
　　來，妳再殺壹個太子試試？
　　老狗拎著屠刀，卻愕然發現楊松成帶著烏壓壓壹幫世家門閥在冷眼看著自己。
　　妳再殺壹個試試！
　　老子和妳拼了！
　　楊松成和他代表的那壹群人翻臉，這樣的代價老狗承受不起。
　　所以，他把衛王給弄來了。
　　來，妳們兩兄弟鬧起來。
　　衛王的牽制很給力，外界立太子的呼聲很高，但因為衛王的強力存在，所以有些沒精打采的。
　　這也是衛王毒打官員後，依舊屁事沒有的原因。
　　否則，皇帝以此為由拿下他，外界會高呼陛下聖明。
　　衛王就是壹顆棋子，利用完了，皇帝會弄死他，或是新帝會弄死他。
　　這便是個為王前驅的貨色！
　　但現在這個貨色要有孩子了。
　　若這壹胎是兒子，衛王奪嫡將會理直氣壯。
　　沒兒子，妳說話腰桿都不硬。
　　沒兒子，大夥兒看妳就像是看傻缺。
　　而且，有了兒子的衛王，不會甘心做皇帝的棋子。
　　所以，皇帝出手了。
　　陳芝。
　　別人不知曉，韓石頭卻了若指掌。
　　“呵呵！”
　　韓石頭笑了笑，帶著陳芝出宮。
　　到了小巷子外面，韓石頭吩咐道：“就咱和陳醫官去，妳等在外等候。”
　　壹個內侍說道：“韓少監，那些藥材……”
　　皇帝還賞賜了些藥材。
　　韓石頭說道：“不必了。”
　　衛王不會收，到時候大家丟人。
　　他和陳芝到了黃家外面。
　　韓石頭看看牌匾，“黃家鐵匠鋪。”
　　若是換個字，想來會更有趣。
　　韓石頭叩門。
　　腳步聲傳來，門開，衛王看了二人壹眼，“何事？”
　　韓石頭笑了笑，“陛下聽聞黃氏要生產，令咱來看看，這位……陳醫官。”
　　說話時，韓石頭指指陳芝。
　　二人進去。
　　院子打理的不錯，很整潔。
　　衛王看了韓石頭壹眼，“阿耶什麽意思？”
　　韓石頭愕然，“陛下只是關切罷了。”
　　關切……這個詞用的妙啊！
　　衛王想到了當年皇帝和兒媳婦梁氏之間的勾搭。最開始，太子發現後怒不可遏，忘乎所以去問自己的父親，昨夜梁氏為何在妳那裏？
　　皇帝的回答就是：關切！
　　衛王眸子微微壹冷，盯住了陳醫官。
　　裏面傳來了黃大妹的喊聲，“二哥，別擔心，不疼！”
　　這個不省心的……衛王的臉頰顫抖了壹下，說道：“家小，待不下那麽多人，醫者本王已經請了，回吧！”
　　陳芝愕然，“老夫……”
　　“滾！”
　　陳芝不知曉自己哪裏犯了衛王，任務沒完成就被攆了出去。
　　韓石頭又詢問了壹番，知曉沒什麽錯漏後，就告辭了。
　　走出黃家鐵匠鋪，回頭看壹眼牌匾。
　　韓石頭輕聲道：“要生個兒子才好啊！熱鬧！”
　　黃大妹的樂觀沒多久就消散了。
　　疼痛來襲，她咬著嘴唇低聲呻吟。
　　外面，衛王在來回踱步。
　　醫者在屋檐下站著，勸道：“才將開始呢！無需擔心。”
　　衛王搖頭，繼續走。
　　黃大妹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產婆的聲音也有些嚴厲。
　　“用力！”
　　漸漸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衛王的額頭上多了汗漬。
　　此生，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他想到了自己被下的毒。
　　那毒能毀滅生機，普通人壓根就沒聽聞過。
　　衛王壹開始並不知曉，直至成親許久都沒孩子，才去尋醫問藥。
　　幾番周轉，壹個老修士才發現了他的問題。
　　治不了！
　　衛王的性子孤傲，心想本王偏生不信。
　　於是他努力耕耘，終於，衛王妃有孕了。
　　這都不是事。
　　可那個孩子的腦子有問題。
　　衛王依舊沒絕望。
　　他在琢磨著如何祛除毒素，可琢磨了幾年，依舊無果。
　　人生漫漫，人生茫茫。
　　他有些茫然。
　　直至進了那個小巷子。
　　遇到了那個少女。
　　咻！
　　少女和自家叔父爭執，竟然劈手就是壹把鐵屑。
　　潑辣。
　　直接。
　　和衛王以往接觸的女子都不同。
　　沒有壹點遮掩的黃大妹，就這麽進入了他的生活。
　　第壹次打鐵，衛王不懂，就把內息調動了起來。
　　隨即，內息漸漸變化，在肌肉的顫動中，內息竟然越發細微了。
　　他心中壹動，驅使內息，試探著往那些被毒素侵襲的細微經脈中去。
　　從此，他的世界就變了。
　　生機盎然。
　　產婆出來了，和醫者嘀咕了壹番。
　　然後過來，低聲道：“孩子有些大，不是說不好，只是……咱們這壹行，總得要有個準備不是。
　　奴問問郎君，這大人和孩子……若是有些不妥，保誰？”
　　衛王擡頭。
　　額頭上的汗水順著往下流淌。
　　他抹了壹把臉。
　　醫者看了產婆壹眼，“這等事就是個準備，並非出了問題，郎君無需擔憂。”
　　產婆點頭。“是啊！是啊！”
　　大人，還是孩子。
　　奪嫡歷來都是不成即死。
　　要麽妳別摻和。
　　要摻和，就準備兩樣東西。
　　龍袍和棺材。
　　成功，龍袍加身。
　　失敗。
　　壹杯毒酒，或是壹匹綢緞。
　　是鴆殺還是吊死，要看成功者的心情。
　　當初，孝敬皇帝就是被鴆殺。
　　衛王已經摻和進來了。
　　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不成即死！
　　沒有兒子，就沒有人願意依附他。
　　所以，從回到長安到現在，衛王依舊是單打獨鬥。
　　如今有壹群官員和他走得很近，但衛王心知肚明，這只是借勢。那些人借著他的手，為自己的利益發聲。抱團取暖，對抗楊松成。
　　有了兒子就不同了。
　　他有了繼承人。
　　奪嫡是壹場妳死我活的狩獵。
　　而有兒子，便是入場券。
　　產婆和醫者相對壹視。
　　都微微搖頭。
　　在這個盲婚啞嫁的時代，許多時候，女人只是壹個工具。
　　生孩子的工具。
　　他們見慣了那些人家壹臉痛苦糾結的模樣，然後低聲說道：“保孩子。”
　　女人沒了還能找。
　　但孩子，卻不壹定。
　　衛王擡頭。
　　“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