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妥當了

　　“長安會如何？”
　　值房裏，廖勁問道。
　　黃春輝坐在那裏，身後依舊是裝文書的櫃子——下面的人說為他打造壹張有靠背的座椅，他不肯，覺著這樣舒坦。
　　他靠著櫃子，櫃子凸出的部分頂著他的腰背，瘦的沒多少肉的脊背有些痛。
　　他耷拉著眼皮子，“長安會覺著老夫大逆不道，不過，誰都知曉老夫在想什麽，陛下不會猜忌老夫了。”
　　“嗯！”
　　“只剩下了恨意。”
　　廖勁說道：“制衡制衡，若是陛下肯勤政，大唐何至於如此？也犯不著用制衡的手段來平衡朝政！”
　　“妳錯了。”
　　“請相公指點。”
　　黃春輝平靜的道：“陛下喜制衡，與勤政與否無關。”
　　“那是為何？”
　　“他喜歡！”
　　廖勁沈默片刻，“相公的意思……制衡乃權力之道，陛下樂於其中？”
　　黃春輝點頭，“妳看看史冊中的帝王，他們多喜歡制衡，有的是局勢使然，但更多的是迷戀制衡帶來的權力欲。”
　　“可大唐呢？”
　　“老廖，妳覺著北疆未來如何？”
　　“穩若山嶽。”
　　“可在外人的眼中，北疆危若累卵，若是北遼傾力壹擊，便有崩潰之險。
　　自信的人，會覺著壹切順遂，壹切無憂，妳是這等人，陛下，也是。
　　陛下覺著大唐無憂，那麽，為何不享受權力帶來的樂趣呢？”
　　廖勁默然。
　　“老廖，若是老夫去了，妳要謹慎。”
　　“相公，再熬兩年吧！”廖勁擡頭，誠懇的道。
　　“妳想讓老夫死在任上嗎？”黃春輝吹著胡子，“老夫老了，為北疆奉獻了大半輩子，老了老了，難道就不能歸家含飴弄孫，就不能……去沖著大姑娘小媳婦吹個口哨？”
　　“您，怕是不行了吧？”廖勁狐疑的道。
　　“胡說！”黃春輝擡頭，“老夫依舊龍精虎猛！”
　　提及這個，男人都不會低頭。
　　廖勁莞爾，“是，回頭老夫給相公尋幾個美人兒。”
　　“要熱情的。”
　　“好！”
　　黃春輝吧嗒了壹下嘴，“別怪老夫。”
　　廖勁搖頭，“您知道的，不會！”
　　“那個小子怕是會怪老夫驟然把他推出來，讓他的丈人難做了。”
　　“既然想做事，就得付出代價，否則壹切都有人為他鋪好路，那還走什麽？”
　　“這邊的遼軍妳熟悉，桃縣軍隊妳熟悉，妳還籌謀了許久勸降孫彥之事，壹切，妳都占先。妳信不信，那小子定然知曉這些。”
　　“信。不過，這也是對他的告誡，許多事，不會讓妳感受到公平，可妳卻不得不在不公平中去做事。這些年，我北疆便是如此，若是他忍受不了，提出異議，那麽，如何擔的重任？”
　　“是啊！故而他壹言不發就送了妻兒回家。老夫在想，小子是不是暗自郁郁，暗自不忿？
　　可仔細想想，那小子怕是在嘲笑老夫的擔憂……
　　老了，擔憂這些作甚？看看那小子，從太平到陳州，從未壹帆風順，不論是內部的紛爭，還是強大的外敵，他可曾抱怨？”
　　“和老劉要過肉幹和甲衣！”
　　“沒錯！要過這些，可他抱怨過嗎？未曾！不論是否拿到了東西，回頭依舊嗷嗷叫著去平息內部紛爭，去把強敵打的滿地找牙。老廖，咱們，老了！”
　　廖勁搖頭，“老夫不老。”
　　“老了便老了。不過，老夫可不想被年輕人笑話。這場大戰啊！老夫等待了許久，讓年輕人看看老夫依舊寶刀不老！”
　　“壹個南歸城的守將，不足以讓赫連峰下定決心！”
　　“孫彥騙城把握多大？”
　　“他說有內應，那麽，九成九。”
　　“降將騙城，楊玄那邊再破壹城，赫連峰的怒火要壓不住了。
　　要命的是，他為了南征準備了許久，按照老夫的估算，他應當想在明年發動進攻，此刻被挑釁，他能忍，那些人能忍？”
　　“此次相公選擇的時機再好不過了。等明年，北遼準備好了再去挑釁，會很難。”
　　“老夫給他出個難題，想來，林雅等人會歡喜，而赫連峰，會暗自怒不可遏，想想都有趣啊！”
　　黃春輝微笑著，神色柔和，“他們該回來了吧？”
　　“是。”
　　黃春輝撐著案幾想起身，“哎喲！這老腰，老廖，扶壹把！”
　　廖勁扶住他，“您慢些！”
　　“被硌著了，這櫃子！”
　　黃春輝站直了，活動了壹下腰，拍拍手臂上廖勁的手，“妳年長，寬容些。”
　　“是。”
　　黃春輝走出了大堂，伸個懶腰，“舒坦！”
　　“相公，孫彥來報捷。”
　　“哦！”黃春輝笑道：“看來此次很是順遂啊！”
　　廖勁低聲道：“孫彥此人世家子做派，不過本事是有的。”
　　“世家子做派老夫見多了，有謙遜的，有自矜的，也有狂傲的。壹樣米養百樣人，別說什麽世家世家，世家敗類不少，好人也不少。”
　　孫彥來了。
　　“見過相公，見過副使。”
　　“說。”廖勁淡淡的道。
　　孫彥擡頭，能看到塵土覆面，雙目中血絲密布，“下官領軍壹路潛行至金山城，事先令人混進城中與內應聯絡，說好了日子。
　　那壹日，下官帶著他們到了城外，內應接應，下官帶著人沖殺進去……破金山城，隨即撤離。敵軍壹路追擊未果，怒而退兵。”
　　“好！”
　　黃春輝瞇著眼，想著此次後北遼的可能反應，覺得寧興應當是會怒不可遏。
　　赫連峰應當知曉老夫的目的，可知曉是壹回事，如何回應是壹回事。北遼內部的矛盾可供利用，赫連峰，難了！
　　孫彥用崇敬的目光看著廖勁，“此次能成功，幸虧副使事先的提點。”
　　黃春輝嗯了壹聲，“記功。”
　　廖勁微微蹙眉，“妳的功勞便是妳的功勞，老夫不屑於奪下屬功勞，妳，想多了。”
　　孫彥低下頭，“下官不敢。”
　　“相公，下面就要看楊玄的了！”廖勁眼中多了些厲色，“赫連峰，該做出應對了。”
　　孫彥說道：“下官去的路上遇到過楊使君，他好像往建水城去了。”
　　“小了些！”廖勁說道：“建水城上次老夫去過，後來被楊玄突襲破城，那地方，有些破。”
　　“破了就好。”黃春輝語帶相關。
　　孫彥笑道：“楊使君定然能破了建水城，下官告退。”
　　“相公，楊使君來了。”
　　有小吏來稟告。
　　孫彥止步，退到了側面，想看看熱鬧。
　　建水城並不好破……上次被破城後，耶律喜不知所蹤，接任的守將頗為警惕，每日敲打下屬要盯著城防，盯著往來人等。
　　是破了，還是沒破？
　　孫彥很好奇。
　　楊玄進來了。
　　“相公氣色不錯。”
　　“是嗎？”黃春輝摸摸老臉，樂呵呵的。
　　“沒錯，可見要多曬曬。”
　　“可有說法？”
　　“就如同那些花樹壹般，若是曬不到太陽就會枯萎，或是長的不好，乃至於無法結果。人也是如此，牢中的那些人犯常年不見陽光，身子多有問題。”
　　“可是妳那醫者娘子的話？”
　　“是！”
　　“那老夫每日多曬曬。”
　　呵呵！
　　楊玄笑了笑，然後壹拍腦門，“差點忘了正事。相公，下官領軍破了金山城。”
　　妳特麽太不要臉了吧！孫彥心中大怒，隨後微笑，“好教楊使君得知，是下官破了金山城。”
　　“妳說的沒錯，是妳帶著人先騙開了金山城，我後續帶著陳州軍二度破城。”
　　什麽？
　　孫彥心中壹凜。
　　“下官領軍到了金山城，帶著數十護衛哄騙了守軍。彼時城中大火，那些軍士都顧著去滅火，下官領軍沖了進去，攻占了金山城。
　　隨後，把糧食發給了百姓，剩下的付之壹炬，此刻想來金山城的守軍已經餓的不行了吧！”
　　壹個是破襲，打了就跑。
　　壹個是攻占，把府庫都奪了，糧草都毀了。
　　廖勁看了孫彥壹眼，“這個戰績北遼沒法回避！”
　　“府庫都被付之壹炬，金山城，就算是被攻占了。好！”
　　二人相對壹視，心中振奮。
　　“哎！看我，還有壹事。”
　　楊玄說道：“下官率軍到了金山城時，正好碰到北遼前任北院大王的娘子，那婦人見到下官後，就覺著親切，自願跟著下官……”
　　“北院大王？”
　　黃春輝雙眸中精光壹閃。
　　“是，詢問過了不少人，確認無誤。”
　　“好！”
　　黃春輝臉上多了紅光，“北院大王的娘子被我北疆刺史擄了來，不，是自願跟著來，赫連峰老臉無光啊！”
　　“那些將領會咆哮。”廖勁說道。
　　“文官也不會消停，畢竟，這是恥辱！”
　　就如同是大唐的某位尚書的娘子被北遼擄走了，從上到下，那份羞辱感能讓人炸裂。
　　“北遼人沖動，老廖，巡查各處，練兵！”
　　“領命！”
　　黃春輝拍拍楊玄的肩膀，“可覺著委屈？”
　　楊玄搖頭。
　　“年輕時要多受些委屈才好，以後，妳才活的通透。”
　　“這不就是毒打嗎？”
　　黃春輝壹怔，“倒也貼切。”
　　楊玄說道：“相公，那女人在外面，您這邊處置壹下。”
　　路上朱雀已經說過多次，保證沒什麽克夫之說。
　　可楊玄想著破金山城時，寡婦珞恰好出現在那裏，可見這晦氣會傳染。
　　幹脆丟給桃縣，讓黃春輝處置。
　　“她既然自願跟著妳來，那便是……待老夫看看。”
　　黃春輝繞著楊玄轉了壹圈，“老廖，如何？”
　　“俊美！”廖勁笑道。
　　黃春輝說道：“可不是。那婦人便是看著子泰俊美，這不，就跟著來了。
　　既然來了，那自然要跟著妳去，否則，北遼那邊如何怒不可遏？
　　壞了老夫的大事，回頭老夫幫妳養兒子。
　　那小子……哎！白白嫩嫩的，親壹口，想來就會咯咯咯的笑，樂不可支啊！”
　　我特麽這是作繭自縛……楊玄頭痛的道：“那女人傳聞克人！”
　　“克個屁！”黃春輝粗俗的道：“男兒渾身陽剛之氣，當橫行無忌！去，帶著那個女人回去，睡了她！”
　　楊玄無奈，他看看黃春輝，“下官這便回去整軍備戰，不過……相公。”
　　“說，肉幹妳陳州比老夫這邊還多，甲衣妳小子在奉州弄了鐵礦，自己冶煉，老夫沒說妳圖謀不軌，妳就該老實些，分潤些好處。還想要什麽？”
　　楊玄看著他，認真的道：“保重！”
　　黃春輝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深刻的糾纏在壹起，指著楊玄，“老夫尚能騎馬廝殺，死不了，滾！”
　　“是！”
　　楊玄告退。
　　路過孫彥身邊時，他恍若未見。
　　出了節度使府，老賊問道：“郎君先前是無視孫彥？”
　　楊玄問道：“孫彥？”
　　老賊：“……”
　　……
　　北疆的戰意連臨安城中都感受到了。
　　“說是要廝殺呢！”
　　嶽二和幾個老夥計在自家攤子邊上喝茶吹噓扯淡。
　　“這是要大戰的意思啊！”
　　“沒錯，此次大戰，咱們使君定然要領軍前去。”
　　“壹旦立下大功……”嶽二瞇著眼，“老夫在想，要不要跟著使君去桃縣呢！”
　　側面，兩個身形挺拔的男子聽著這些議論。
　　“師兄，這楊玄看來官聲不錯。”
　　“他官聲好不好和咱們無關，我只關心勝和之死。”
　　“勝和是咱們建雲觀的棄徒，就算是要殺，也輪不到他楊玄動手！”
　　“師兄，勝和據聞是被寧雅韻所殺。”
　　“寧雅韻已經成了楊玄的狗，這筆賬，得算在他的頭上，至於玄學，自然有觀主他們籌謀。”
　　“楊玄來了。”
　　“使君回來了。”
　　楊老板回到了他的臨安城。
　　身後跟著壹女子，女人帶著鬥笠和羃（上四下離），看不清容貌，不過看著氣質尊貴。
　　“這是使君新尋的女人？”
　　“多半是。”
　　“使君才壹個孩子，少了！”
　　“使君的種子怕是不大好，種子不好，就要廣種薄收，我看吶！使君收的女人還是太少了些！”
　　吳珞聽著這些閑言碎語，不禁怒了。
　　“楊玄！”
　　路邊，壹個佩劍男子出來，擋在了前方。
　　“建雲觀江恒……”
　　“有刺客！”有人驚呼。
　　“誰？”
　　壹個老頭竄了出來，卻是如安。
　　誰敢刺殺老夫的食堂？
　　不，是老夫的飯碗！
　　“是妳？”
　　江恒只想和楊玄說話，見老頭有些邋遢，就伸手去推。
　　如安按住他的手腕，壹壓。
　　江恒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倒去。
　　既然修為不俗……江恒單手倒著按在地面，右手拔劍。
　　劍光閃爍。
　　如安隨手拿起邊上攤子壓貨物的木棍子。
　　“滾！”
　　江恒倒飛了出去，倒在了壹個孩子的腳邊。
　　孩子呆了壹下，張嘴，“he～tui”
　　唾沫吐在江恒的臉上，孩子回身癟嘴，“阿耶，有人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