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我信

　　天空放晴，氣溫升高了些。
　　放眼看去，依舊是白多黃少。
　　五千人馬正在緩緩而行。
　　圓圓的臉，臃腫的身材，但這並不妨礙普哈成為拔野古部的首領。
　　壹雙細細的眼緩緩睜大，然後看了身後的麾下壹眼。
　　“讓他們打起精神來。”
　　普哈的命令就像是寒風，讓所有人都打個寒顫，然後強打精神。
　　“這等天氣唐人只能縮在屋子裏，他們抵禦不了寒風和大雪。燕然都護府的人馬不多，當我們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時，那些唐人將會顫栗，隨後任由我們宰殺。”
　　普哈信誓旦旦，自信滿滿，“那些人將會作出回應，是掀翻大唐在漠北的統治，還是繼續低頭……沒有誰願意低頭，只是不夠強大。那麽……便由我來打破唐人的強大，隨後他們將會蜂擁而至。”
　　“是的，可汗。”身邊的人很恭謹。
　　可汗，就好比中原的皇帝壹樣。
　　普哈決定起事後，就令人稱呼自己為可汗，就差弄了個登基儀式。
　　普哈的眼中多了厲色，“拿下漠北，隨後去和阿史那賀魯談談，我們可以聯手，在唐人虛弱之前，我們必須聯手。”
　　前方壹陣喧嘩。
　　“斥候有發現。”
　　壹隊斥候回來了。
　　“可汗，我們發現了唐人運送糧食的車隊。”
　　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壹個貴族低聲道：“可汗，只要有了糧食，我們就能招募那些人，誘惑那些人來投奔，隨後越來越強大……”
　　糧食就是草原的命根子，普哈對此深知，他壓住興奮之情問道：“在何處？有多少？”
　　斥候的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寒風還是興奮造成的，“可汗，在右側四裏地開外，那些唐人驅趕著大車急匆匆的往右邊去，我們追殺，他們在叫罵，然後往右邊逃了。”
　　“右邊……”普哈瞇眼。
　　“可汗，右邊就是去同羅部的路。”
　　是啊！
　　右邊就是去同羅部。
　　斥候說道：“就只有五輛大車。”
　　“這不可能！”普哈篤定的道：“唐人的車隊至少壹百輛以上，這是掉隊的。”
　　有人馬上補刀：“是的，在這等天氣下，大車會損壞，那麽他們必須留下夥伴來陪同修理，等修理好了之後，他們會急匆匆的去追趕大隊。”
　　“那是糧食！”
　　這句話代表了所有人的想法。
　　“殺光那些唐人，他們在雪地裏無法快速移動，我們將輕易的殺光他們，隨後奪取糧草。我們隨後從容的去突襲燕然都護府，去殺死姜協那條老狗！”
　　“萬歲！”
　　歡呼聲中，普哈拔刀，“出擊！”
　　……
　　五百余騎兵，外加熱情的肯夫約派來引路的向導，此刻正在緩緩而行。
　　因為有向導的存在，朱備此刻只能裝作是恢復了些精神的模樣，不能做大動作。
　　他看看前方的向導，愉悅的道：“此事完成了，我等回去定然能得到都護的嘉獎。”
　　“是啊！”
　　唐旭應和著，卻瞥了賈平安壹眼。
　　在來同羅部的路上賈平安就和唐旭說了自己的謀劃，用糧食作為誘餌，把普哈勾過來。隨後就是丟下幾輛大車，作為車隊遇到麻煩的證據。
　　接著他又說了自己的謀劃……裝作死傷慘重的模樣去安撫同羅部。這樣的壹箭雙雕深深地打動了唐旭，於是二人背著朱備就安排了誘餌。
　　可普哈有多少人馬，是否勾結了其它勢力……這些唐軍壹概不得而知，壹旦來的是數萬人馬……
　　唐旭想到這個就頭皮發麻。
　　而這壹切朱備都被蒙在了鼓裏。
　　斥候就像是候鳥般的，隔壹陣子回來壹次，隨即換人去哨探。
　　壹隊斥候出發了。
　　“這裏沒必要頻繁派出斥候吧。”這裏畢竟時燕然都護府的腹地，朱備覺得唐旭太過小心謹慎了些。
　　“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老朱不會看出些端倪了吧？唐旭有些心虛。
　　斥候壹路往前。
　　“這裏應當沒事。”
　　斥候覺得問題不大，難免懈怠了些。
　　“咦！”
　　有人擡頭，“看，來了十余騎！”
　　“是咱們的人！”
　　“迎上去！”
　　來的便是誘餌，壹碰面就喊道：“快逃！”
　　這些誘餌都是唐旭親自交代的任務，而斥候們只知道普哈很有可能會在前方伏擊。
　　斥候們壹臉懵逼，“為何要逃？”
　　“普哈來了！”
　　“不能吧！”
　　斥候壹臉不怕事大的笑。
　　遠方漸漸多了黑點。
　　斥候的笑容漸漸僵硬。
　　臥槽尼瑪……好多人！
　　“逃啊！”
　　“要看清人數。”
　　斥候依舊堅持著自己的職責。
　　誘餌喊道：“娘的，耶耶被壹路追殺，早就看清了，五千余人，快逃。”
　　草！
　　斥候們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發現唐軍接應的人，十余騎。”
　　普哈點頭，“這是來迎接落後車隊的人馬，說明大隊就在前方，快壹些！”
　　他回身看了壹眼，“輜重丟下，全速突擊！”
　　這就和後世的戰鬥機遇敵後先拋掉副油箱是壹個道理。
　　馬蹄重重的踩踏在枯黃的草地上，草屑飛濺。
　　遠方，唐軍在潰逃，逃的狼狽不堪。
　　而五百余唐軍正在悠哉悠哉的緩緩而行。
　　朱備在大車上躺著，身上蓋著被子，只覺得渾身僵硬，離死不遠了。
　　“為何躺著還更難受些？”
　　他不理解這種感受。
　　唐旭在前面些和賈平安商議。
　　“若是敵軍人多勢眾……”
　　“怕毛！”賈平安壹臉桀驁，“老唐，不管是薛仁貴還是薛萬徹，乃至於早些時候的盧國公他們，帶著數百騎都敢沖殺上萬敵軍，咱們怕什麽？”
　　“可那是極少。”唐旭覺得賈平安表面看著老實，可內裏卻是桀驁不馴，膽子極大。
　　他淡淡的道：“壹般人領軍，有時候人數相當咱們也敗過。”
　　哥在教妳什麽是天高地厚，免得妳以後毛紮紮的去沖陣吃虧。
　　賈平安很認真的問道，“可我是壹般人嗎？”
　　唐旭臉頰微顫，“耶耶從不知妳的臉皮竟然這般厚實，長安城的城墻都比不過。”
　　“臉皮夠，吃個夠。”
　　後面來了個軍士，“朱參軍問，要不派人先把好消息先告訴都護。”
　　呵呵！
　　這個……此刻距離都護府還有三日路程，可賈平安和唐旭早已經把誘餌撒了出去，這時候去報告好消息，回頭他們密謀搶功的事兒暴露了，姜協能把他祖宗姜維的狠勁拿出來，把唐旭抽個半死。
　　唐旭看了賈平安壹眼。
　　朱備看來很樂觀啊！
　　賈平安說道：“告訴朱參軍，是驚喜好……還是歡喜好？”
　　軍士回去說了。
　　“驚喜……”朱備笑道：“我有壹次回家前沒給書信，突然出現在了娘子的身前，她那個驚喜啊！我至今依舊記得。武陽伯看來也是個有情趣的，回頭壹起飲酒。”
　　他裹裹被子，愜意的道：“都護定然想不到咱們會這麽快就完成了安撫，而且肯夫約對大唐死心塌地，這哪是安撫，這分明就是擁抱，同羅部擁抱了大唐，哈……咳咳咳！”
　　他剛大笑，突然想起了賈平安的告誡，就轉為咳嗽。
　　他看著前方和唐旭在低聲說話的賈平安，不禁贊道：“這位武陽伯看似年輕，可手段卻了得。再歷練十年放出來，便是能坐鎮壹方的大將。大唐啊！總是這般人才輩出，讓人歡喜。”
　　馬蹄聲漸漸傳來。
　　“斥候回來了。”
　　有人在喊。
　　“回來就回來吧，大驚小怪的作甚？”
　　朱備有些不滿。
　　“他們有些倉皇！”唐旭的眼皮子瘋狂跳動。
　　臥槽！
　　小賈妳這個畜生，莫非普哈真來了？
　　斥候拔刀揮舞，這是示警。
　　“敵襲！”
　　尖利的喊聲中，向導壹臉懵逼。
　　朱備更是不解。
　　“這是哪來的敵人？”
　　“準備！”
　　牛角號聲中，對方出現了。
　　“五千余騎，是普哈！”
　　斥候帶來了消息，而誘餌給賈平安壹個隱蔽的崇拜眼神後，說道：“校尉令我等在半路等候大隊，不曾想遇到了普哈的人馬，隨即壹路奔逃……”
　　向導憤怒的道：“普哈是個騙子！”
　　沒糧食了妳還能出兵？妳特娘的哄鬼呢！
　　黑壓壓的騎兵出現了。
　　“扶我起來。”
　　扶我起來，我還能肝……朱備壹臉堅毅的上了戰馬。
　　向導贊道：“果然是大唐，連文官都這般。”
　　“普哈五千余人，老唐，這壹戰如何打？”
　　賈平安的臉都紅了，興奮的無以復加。
　　這小子遲早有壹日會成為令異族喪膽的名將！
　　唐旭拋掉腦海裏的念頭，“以少擊多，以壹擊十，沒有什麽兵法，就是壹個字……”
　　他看向賈平安，想起了賈平安以往在百騎經常鼓舞兄弟們的那個字。
　　“莽！”
　　莽就是了！
　　對面的敵騎緩緩減速。
　　“可汗，是唐軍，五百余人。”
　　壹個貴族有些不安的道：“他們帶的大車很少。”
　　“說不定在後面。”
　　普哈神色如常。
　　此刻他有兩個判斷：第壹這是另壹股唐軍，第二……他被唐軍哄騙了，那五輛大車是誘餌。
　　不管如何，他唯壹的路就是殺！
　　不戰而退，那麽這個偷襲也就可以提前結束了，隨後大夥兒纏纏綿綿，浪跡天涯，或是去尋阿史那賀魯做個小弟。
　　但誰願意做小弟？
　　就算是壹個乞丐，妳問他想做老大還是小弟，他定然會選擇前者。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普哈深吸壹口氣，剛想說話，那貴族緊張的道：“唐軍厲害，要不……”
　　嗆啷！
　　長刀出鞘，揮斬。
　　貴族捂著脖頸緩緩轉身，不敢相信的看著普哈。
　　“亂我軍心，殺！”
　　普哈回身，在陣前策馬緩緩而行，喊道：“唐人無道，六年前，我們被擊敗了，於是誠心誠意的依附唐人。可我們得到了什麽？得到的是饑餓，是不理不睬……”
　　士氣起來了些。
　　普哈看了壹眼唐軍，“他們就五百人，最後的勝利定然屬於我們。勇士們，去擊敗唐人，隨後讓我們去燕然都護府轉壹圈，去搶幾個唐人的女子。”
　　最能讓人提精神的就是兩個東西，錢和女人。
　　那些鐵勒人的臉上漸漸多了興奮的紅暈，鼻息咻咻，憧憬著普哈描述的美好前景。
　　壹個貴族喊道：“十個打壹個，誰能贏？”
　　幹得好！
　　普哈微微頷首，把此人記在心中。
　　眾人舉刀歡呼，“我們！我們！我們！”
　　見士氣大好，普哈緩緩回到本陣。
　　長刀前指。
　　馬蹄開始動了。
　　壹步步的，普哈的身體跟著戰馬的顛簸微微顫動著。
　　他知曉自己唯壹的出路就是擊敗眼前的唐軍。
　　逃……可能逃到哪去？
　　若是逃竄，就只能去投奔阿史那賀魯。
　　可他是鐵勒部，當年鐵勒人曾和突厥人廝殺過。
　　唐旭深吸壹口氣，“出擊！”
　　戰馬緩緩而動。
　　有人在喝水，有人在吃著肉幹。
　　雙方不斷在靠近。
　　速度起來了，阿寶壹馬當先，唐旭擔心他，喊道：“小賈，回來些！”
　　賈平安充耳不聞。
　　身後，朱備拎著橫刀喊道：“多少年了……大唐從未退避過，今日也將如此，兄弟們，壹路沖殺，直至殺光他們！”
　　大唐從未退避！
　　寒風吹在臉上，可賈平安卻覺得渾身發熱。
　　他第壹個接敵。
　　阿寶機靈的從側面沖過，敵軍的長刀落空，賈平安壹刀把他斬落馬下。
　　隨即他就壹頭紮進了敵軍的中間。
　　“小賈！”
　　唐旭跟在後面，戰馬在疾馳，兩側的敵軍在高速通過，不留神壹刀就來了。
　　賈平安擋住了壹刀。
　　隨著雙方的全面接觸，都開始減速了。
　　賈平安領著壹隊騎兵徑直往前沖殺。
　　“那是唐軍將領！”
　　普哈指著賈平安喊道：“斬殺了他，敵軍士氣將會跌落。”
　　“可汗，我去！”
　　壹個大漢拎著長槍沖了過去，普哈贊道：“我的勇士，妳將會收獲敵人的頭顱和我的贊美。”
　　大漢從斜刺裏沖了進來。
　　賈平安已經看到了他，壹刀劈退當前的敵人，然後沖了過去。
　　大漢怒吼壹聲，長槍閃電般的捅刺。
　　賈平安壹刀劈開，旋即近前，剛想揮刀，對方把長槍當做是長棍橫掃。
　　鐺！
　　賈平安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竟然沒落馬。
　　大漢調轉馬頭，壹槍捅刺。
　　這是要捅我的……
　　賈平安策馬避開，然後猛地減速。
　　阿寶完美的來了個剎車。
　　大漢沖了過來，順勢舉槍壹掃。
　　這壹下來的迅疾，賈平安只能彎腰。
　　可他壹彎腰後，大漢收槍，調轉長槍，用槍尾的尖銳處刺去。
　　賈平安壹刀斬開，隨後橫刀連續劈砍而去。
　　此刻二人都停住了，大漢用長槍靈活的格擋著，不時還擊。
　　普哈笑道：“我們的勇士會讓敵人知曉厲害！”
　　此刻唐軍看似已經被他們包圍住了，在劫難逃，晚些就能收獲勝利的果實。
　　大漢竟然頗為自如，而賈平安和使長槍的交手不多，經驗不夠豐富，所以看著有些不敵。
　　“殺了他，虎男！”普哈得意的道：“虎男在部族中乃是壹等壹的勇士，那個唐將看著年輕，哪裏會是他的對手？斬殺了他。對了，唐軍斬殺敵將時會喊什麽？”
　　身邊的人笑道：“可汗，他們會喊萬勝。”
　　“那我們該喊什麽？”普哈獰笑道：“我們該喊殺光所有的唐人，奪取他們的兵器，隨後去掠奪他們的女人！”
　　“看！”有人指著前方，“那唐將已經支撐不住了。”
　　大漢嘶吼著，長槍刺、掃、劈……壹時間賈平安看著有些危險。
　　“小賈，閃開！”
　　曰！
　　老唐來了。
　　賈平安本想再琢磨壹下，看樣子卻是不行，就在大漢壹槍刺來時，他不是格擋，而是扭腰避開。
　　這壹下看著就像是被刺中了壹樣，甲衣上竟然串起了火星。
　　“小賈！”
　　唐旭目眥欲裂，催馬趕來。
　　賈平安左手夾住長槍，右手揮刀。
　　大漢下意識的抽槍，然後心中壹涼。
　　他若是棄槍也就罷了，還來得及閃避，可就是壹個習慣性的收槍動作……
　　大漢被壹刀斬落馬下，唐旭愕然。
　　普哈卻心中壹涼。
　　唐軍此刻聚作壹團，所到之處，敵軍無不退避。頃刻間，竟然就奪取了主動權。
　　“擋不住了，可汗！”
　　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唐軍讓敵軍領略了什麽是大唐武人。
　　有人下馬砍了大漢的人頭，賈平安舉起搖動。
　　“萬勝！”
　　唐軍的歡呼聲震耳欲聾，士氣勃發。
　　向導也混在了中間，看到唐軍的威勢，不禁也用走調的大唐話喊道：“萬勝！”
　　這壹刻他的眼中都是興奮之色，原先躲在中間，此刻卻努力往前沖殺，壹刀砍翻了壹個敵軍後，他舉刀歡呼，“萬勝！”
　　朱備就在側面，看到向導的眼神，知曉此人已經是大唐的鐵桿支持者了，就算是回到同羅部，若是誰敢說大唐的壞話，他將會第壹個跳出來反駁。
　　這便是認同感。
　　大唐啊！
　　朱備仰天喊道：“殺敵！”
　　他摧動戰馬向前，身邊的軍士說道：“朱參軍，妳重病未愈！”
　　“什麽狗屁的重病？大唐男兒，臨死也是抱著敵人死！”
　　朱備沖到了賈平安的身邊，為他擋了壹刀，接著橫刀劈砍，竟然把賈平安的對手斬落馬下。
　　這是文官？
　　朱備在都護府幹的是文官的活計，可此刻提刀砍人卻嫻熟的讓賈平安想到了李逵。
　　“還等什麽？”朱備見他楞了壹下，就怒吼道。
　　是啊！
　　還等什麽？
　　這壹刻賈平安把什麽帝王，什麽小圈子都忘記了，只記得壹個詞。
　　大唐！
　　我是為了大唐而廝殺！
　　而不是為了某個帝王，或是某個小圈子！
　　他再度沖到了朱備的前方，橫刀劈斬，當面之敵紛紛落馬。
　　朱備沖殺到了唐旭的身邊，借著間隙問道：“那武陽伯為何如此兇悍不惜身？”
　　唐旭看了前方的賈平安壹眼，“當年他曾說要靠著廝殺青史留名，我不信……”
　　“竟然這般嗎？”朱備看著賈平安沖殺的身影，“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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