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 求解

　　這幾年去廣化寺裏也不是白蹭齋飯的，如果裏面那個老主持不睜壹只眼閉壹只眼，自己也蹭不到齋飯吃。至於老主持幹嘛要對自己睜壹只眼閉壹只眼，洪濤也不清楚。他們倆頭壹次相遇是在後海邊上，當時自己剛上高中，正拿著壹根自制的竹子釣魚竿釣得開心呢，壹大串小魚被壹根柳樹條串起來高高掛在樹枝上，作為向別人顯擺的戰績。
　　這時那個當時還不算老的和尚就走到了自己身後，指著那些魚問自己：妳這是在釣魚還是在報仇？難道妳和這裏的魚有仇？又或者說這些魚得罪了妳？它們活著、長大，以後還能讓妳釣，讓妳快樂。如果妳把它們都殺死了，那以後是不是魚就少了，快樂也少了？
　　如果當時不是壹個和尚來和自己說這番話，洪濤保證會讓他先嘗嘗什麽叫國罵，然後再用網抄當棍子，打得丫抱頭鼠竄。可當時不知道是怎麽了，自己居然沒暴躁，還舔著臉問這個和尚，不該是勸自己不要殺生嘛，怎麽改成少殺生了？
　　和尚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說世間萬物都是有天敵的，比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人類的天敵就是人類自己的貪欲，如果能克制住這份貪欲，就能活得快樂壹些，但要是沒了這份貪欲，人類也活不下去。所以他不勸洪濤放棄釣魚，這等於是勸人自殺，但也不能看著洪濤玩了命的禍害生靈，這也等於是看著洪濤自殺。只要洪濤能少殺壹些，他就滿意了。
　　洪濤從來沒見過如此想得開的和尚，於是就和他聊了起來，什麽都聊，還傳授了這個和尚壹些釣魚的訣竅。那個和尚也沒表示釣魚是什麽壞事兒，甚至還拿著釣竿試了試，可惜壹條都沒釣上來。最後分手的時候，和尚告訴洪濤他就在旁邊的廣化寺裏住，歡迎洪濤沒事兒去找他聊聊。
　　洪濤也沒客氣，沒過幾天就真的去找那個和尚聊天去了，主要目的還是想去廣化寺裏看看，那地方他壹直都沒進去過，好奇啊。這壹去就是好多年沒斷，他和那個和尚相處的還不錯，有時候下下棋、有時候聊聊天，對方既不鼓動自己信佛啥的，也從來沒說過佛有什麽好。最有意思的是老和尚知道很多老京城的事兒，解放前解放後、南城北城四九城都清楚。洪濤聽他的口音應該是京西壹代的人，但怎麽想怎麽納悶，他這是和尚啊還是胡同串子！
　　不過洪濤覺得和這個和尚聊聊天、聽聽老年間的故事之後，內心會平靜很多，有些以前壹直想不通的事情，不是說就能想通，但可以不去想了，時間壹長也就淡漠了、忘記了。兩個人的關系並沒有太過親密，隨著那個和尚年紀越來越大，能見到他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洪濤也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進入社會越來越深，去那座寺廟裏亂轉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或者說是自己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少，不需要再去聽誰講述人生的話題了。
　　“小師傅，大師在不在？我找他有點事兒……真有事兒，很重要的事兒！”天壹亮，洪濤連早點都沒顧上吃，就來到了廣化寺的門口，正巧有個年輕的和尚在打掃，看著眼熟，於是就上前問了壹句。
　　“施主要是想吃齋飯，不如等中午時分再來，師傅身體不太好，不能陪妳壹直下棋到中午。”那個年輕和尚確實認識洪濤，也對洪濤來此的目的非常不齒。不過作為壹個出家人，他沒法在言語上太過激烈，只能是婉轉的表達了壹下不滿，期望洪濤今天的臉皮能稍微薄壹些。
　　“我缺這口吃啊！我……好吧，我保證今天不吃飯，只找大師說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還不成？麻煩您了……”洪濤習慣性的啟用了自己的毒舌去噴人家，不過話壹出口又覺出不太對勁兒了。往常自己是無欲無求，讓不讓進無所謂，反倒理直氣壯，今天自己是有求而來，底氣好像不太足了，破天荒的說起了客氣話，還帶上壹堆他自認為很善良的笑容。
　　“施主不好在出家人面前打誑語……”這下可真嚇到小和尚了，他不光沒信洪濤的話，反倒認為洪濤是有什麽大陰謀，比如說壹直耗到晚上，連晚飯也壹起吃了。
　　“我……我是遇到麻煩事兒了，每天都做噩夢，好幾天睡不好覺，想來問問大師我身上是不是有了什麽臟東西，真不是來蹭飯的。要不這樣，妳拿著我的手表，如果我壹個小時之內不出來，妳就把手表扔後海裏去咋樣？”洪濤真是為自己的名聲郁悶，按說自己平時在這壹片很乖了啊，誰家有個麻煩只要自己碰上、而且不太費事兒，肯定會伸出援手的，怎麽到頭來就成了凈街虎呢，連個小和尚都視自己為洪水猛獸。
　　“那妳進去吧，別告訴師傅我攔過妳，師傅說對人要友善，我今天犯戒了……”小和尚覺得洪濤今天是與往不同，大大的不同，勉強信了壹次。
　　“您放心，誰說壹個字兒誰是那個！改天我請您去仿膳吃齋，謝謝了啊！”洪濤再混蛋也不願意硬闖寺廟，不信歸不信，但不能擾亂人家的信仰，這是做人的底線。壹見小和尚松口了，那是萬分高興，於是破嘴又有點管不住，怎麽邪乎怎麽說。
　　那個老和尚住的小院子洪濤很熟，三拐兩拐就到了，院子裏打掃得非常幹凈，每塊磚都和用水洗過壹般，除了陽光和小鳥，幾乎聽不到任何動靜。在這種環境裏，妳就算是個平時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人，也不由得會收斂壹下自己的習慣，盡量放輕腳步，以免破壞這種安靜祥和的氣氛。
　　前腳剛踏進小院門，洪濤就看見壹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正拿著壹把巨大的竹掃把在院子裏掃地呢。和這個掃把比起來，他的身體顯得很單薄，如果來陣大風說不定都得刮倒。這個老和尚就是當初讓自己少禍害魚的那個和尚，以前經常見面兒還覺不出他已經很老了，但這壹年多沒見，他好像突然老了十歲。
　　“丁師傅，您都這麽大歲數了，這種活兒就該交給別人幹，來來來……給我，我來掃！”要說洪濤這個人吧，很多時候並沒什麽心眼兒，和這位老和尚相處了近十年，他都不知道人家法號是什麽。老和尚也沒主動告訴過他，每次洪濤問了這個問題，他都說洪濤不算信徒，只需要知道他俗家姓丁就夠了。
　　“洪濤啊……妳還是別動手了，去屋裏坐著吧，我這不是在掃地呢，而是在掃我的心，誰也幫不了。”老和尚看見洪濤之後，楞了壹下，然後依舊吃力的揮動著掃把，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
　　“得，那我看著您掃。說實話，我這個心也該掃掃了，這些日子我不知道撞了什麽邪，老是做壹些非常古怪的夢。您猜怎麽著？這些夢和真事兒壹模壹樣，我在夢裏見過的人、做過的事兒，很快就會出現在我面前，比真的還真。而且有些事兒我還沒做呢，夢裏就夢到了，您說我這種算不算是中邪了啊？需要不需要上點手段驅驅邪啥的？”當著明白人不說暗話，既然是找老和尚來排憂解難的，洪濤也就不客氣了，壹句廢話沒有，把自己的遭遇全給老和尚說了壹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