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見月娥】

　　小二樓的廳裏。
　　看著我遞過去的那金光閃閃的首飾，黃玲和黃母都呆了壹下。鄒家圍在附近的親戚頗有幾分羨慕地眨眨眼，鄒吉祥和鄒奶奶動動嘴唇，好像要說什麽，但頓了頓，嘴邊的話終於是沒有說出來。鄒爺爺看看我，鼻子裏哼了壹聲，卻也沒反駁我那句代表了鄒家的話，默不作聲地抽起煙。
　　“拿著呀，怎麽？”我瞅瞅黃玲：“不喜歡？”
　　黃玲急急擺手，把首飾往回推，“不是不是，顧……姐夫，這個太貴了，我不能要。”
　　黃母驚艷地掃了眼那倆鉑金飾品，道：“是啊，孩子還小，哪能戴這麽貴的玩意兒。”
　　“她還小什麽？都到了結婚的年歲了吧？”我呵呵壹笑，死活把項鏈和手鏈塞到黃玲手裏，“就是我們家壹點意思，拿著吧，沒多少錢。”黃母似乎非常喜歡這倆首飾，眼珠子壹個勁兒地瞄著。
　　黃玲詢問的目光投向母親，黃母壹沈吟，點頭道：“還不謝謝妳姐夫。”
　　黃玲感激道：“謝謝姐夫。”
　　我指著後面道：“呵呵，別謝我，謝爸媽吧。”
　　黃玲看向鄒奶奶兩口子：“謝謝伯父，謝謝伯母。”
　　鄒奶奶露出笑容：“都是壹家人，什麽謝不謝的。”
　　鄒奶奶領了我的情，臉色溫和了好多，拉著黃玲的手非要她把項鏈和手鏈戴上看看，等黃玲戴上後，大家都眼前壹亮，二姑和三嬸壹個勁兒地誇她漂亮，接著，由大叔帶頭，每家子都給她包了壹個紅包，看來是他們昨天或早上商量好的，紅包裏的錢應該不多，薄薄的，估摸也就壹二百吧。
　　“我不能要了，真的。”黃玲推辭道。
　　鄒姨大叔道：“就當是過些日子的壓歲錢了，拿著拿著。”
　　“那……那謝謝大叔了。”黃玲道過謝，就開始挨個收紅包，黃母原本繃著的臉也早松弛了下去，不再那麽寒冷了。
　　不過他們壹給壓歲錢，倒是讓我想了起來，剛剛在院裏人太多太亂，我只顧著給鄒家的幾個親戚的小孩兒紅包了，卻忘了給黃玲，雖說她與我同歲，可鄒月娥的輩分在那裏擺著呢，我怎麽也得意思意思啊，想到這裏，我壹拍腦門，“瞧我這腦子，剛才忙糊塗了，都忘了給妳壓歲錢，來……”結果，當我手摸進提著的布袋子裏時，卻發現，裏面除了壹條中華煙外，什麽也沒有了。
　　紅包居然送完了！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大家也都在看我，我壹時間有點尷尬。
　　鄒奶奶看了我幾眼，淡漠地從兜口摸出壹個紅包，往我面前壹遞，意思讓我拿這個送黃玲，可是，之前給別人的紅包都是壹萬的人名幣，要是給黃玲幾百的話，怎麽也說不過去啊，而且，我這面子也不好看嘛。
　　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黃玲馬上道：“姐夫，不要了，您都給我首飾了。”
　　黃母瞧瞧我，“是啊，那項鏈就得上萬呢，別破費了。”
　　我道：“首飾是我們家裏人的壹點意思，跟壓歲錢沒關系，呃，對了。”我靈機壹動，跟二姑要來了壹個空著的紅包，擱在桌上，我找了個地方蹲下，取出支票本，趴在茶幾上簽了壹張壹萬元的支票，然後，把支票放進紅包裏遞給表情驚訝的黃玲，“這是支票，到銀行就能提現，拿好，別折了皺了，最好夾書裏。”
　　“啊！支票？呃，謝謝姐夫。”黃玲壹臉新奇，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黃玲詫異地瞧我壹下，眼神有點不壹樣了，“聽說現在暫停個人支票業務了，這是妳父母公司的支票？妳爸媽是做什麽的？”
　　我道：“是我和吉祥姐姐的公司，美容院。”
　　黃母訝然道：“吉祥他姐也有股份？”
　　“這個……”鄒奶奶幾人全在，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鄒奶奶壹聽，臉又拉下來了壹些，“他跟月娥離婚了，現在我閨女沒股份。”
　　黃母哦了壹聲，眼中的興趣淡了壹點。
　　今天來的親戚太多，客廳裏只坐著十個比較跟鄒家地位比較高的人，旁邊的兩個屋子，壹個被孩子們占領了，壹個被七姑八大姨的婦女們占據。之後，大家也沒有再提及其他幾個敏感的事情，比如我和鄒月娥的事兒，比如鄒吉祥和黃玲的事兒，眾人只是壹邊看著電視，壹邊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
　　忽然，正坐在客廳角落凳子上的我耳朵動了動，隱約聽見了些熟悉的聲音。
　　咚……咚……咚……咚。
　　是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響聲，從樓上飄下來的！
　　壹瞬間，我只感覺渾身上下的汗毛和都豎了起來，心臟不爭氣地怦怦跳個不停。我嗖地坐直了身子，壹眨不眨地往向二樓的樓梯。咚，咚，咚，率先進入視線的，是壹雙黑色漆皮高跟鞋，接著是裹著短款肉絲襪的柔滑腳面，然後是兩條套著黑西褲的豐滿美腿，緊繃繃的美臀，白色女款休閑襯衫，挺拔的胸脯，和壹張……美艷不可萬物的妖精臉蛋——是鄒月娥！！
　　壹個月不見了，鄒姨還是那麽漂亮，幹練的盤發，風韻的臉蛋，誘人的身材。
　　美得不得了！
　　鄒月娥八成是剛睡醒沒壹會兒，她壹邊踩著樓梯，壹邊捂著嘴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瞇瞇眼睛看向下面的親戚，嘴角勾著笑，柔媚的目光卻根本沒在我身上停留哪怕0.1秒鐘，壹掃而過，下壹刻，充滿蠱惑的嗓音從壹樓半的位置壓了下去：“呵呵，實在不好意思，昨兒晚上喝醉了，現在才睜眼。”
　　鄒奶奶瞥瞥她：“就知道喝！妳還會幹什麽？”
　　鄒姨壹出現，包括黃母在內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朝我看過來，表情各異。
　　我汗了壹下，壓下心頭的沖動，站起來道：“月娥，我……”
　　“您是小玲的母親吧？”誰知，鄒月娥看都不看我壹眼，笑吟吟地走到黃母面前，伸手和她握了握：“我是吉祥的姐姐，呵呵，當初跟北京的時候我就想登門拜訪的，可壹直沒騰出時間，昨天又喝醉了酒，早上也沒起來接您，實在是怠慢了，不好意思。”
　　我這個尷尬啊，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別客氣。”黃母拿眼角瞅了瞅我，笑道：“我們家小玲也常說起妳。”
　　“呵呵，她啊，肯定說我壞話了。”
　　黃玲乖乖道：“月娥姐，我可沒有。”
　　黃母對鄒月娥的態度明顯比對鄒奶奶客氣，“小玲總誇妳漂亮呢，說整個中國也沒幾個能在容貌上勝過妳的，當時我還不信，現在壹見啊，我倒覺得小玲不但沒誇張，反正有點貶低妳呢，照我看呀，妳要參加個世界選美啥的，也只定能拿個前三名，呵呵，漂亮得我都有點嫉妒妳了呢。”
　　“可別這麽說，您這是寒磣我了啊。”
　　黃玲插話道：“月娥姐，您別謙虛了。”
　　“別說我了，我都臉紅了。”鄒月娥笑著拍拍黃玲的肩膀，“小玲可是好孩子，我跟北京時見過幾次，挺招人喜歡的，要是能跟我們家吉祥組個家庭，那可是吉祥的福氣了，咦，小玲，妳這項鏈挺不錯的啊，鉑金的？什麽時候買的？”
　　客廳裏氣氛壹滯，頓時安靜了下去。
　　鄒月娥扇了扇修長的睫毛兒：“嗯？怎麽了？”
　　鄒吉祥咳嗽壹聲，“項鏈和手鏈，是我姐夫送小玲的。”
　　鄒月娥眼角不易察覺地跳幾下，也沒看我，笑呵呵地拉著黃玲地手坐到了沙發上，拍了拍她手背，“我這個弟弟從小人就老實，壹是壹，二是二，說得好聽點是沒有什麽壞心眼，其實就是太實誠了，要是跟別人處對象，我還真不放心，呵呵，也就是咱們小玲，又聰明，又懂事，妳倆要是成家啊，姐第壹個舉雙手贊成。”
　　黃玲臉紅撲撲的，蚊子似的嗯了壹聲。
　　鄒吉祥也有點臉紅，坐在那裏不說話。
　　鄒月娥壹擡眼皮，笑著看向黃母：“阿姨，我看他們倆人是真挺般配的，嗯，我們家這邊講究倒不是很多，不知道您家那頭有什麽規矩？比如，這結婚聘禮什麽的怎麽下？是不是改天我帶著吉祥去您家走壹趟？”
　　黃母笑容淡了壹些，“他們倆年紀還小呢，先不說這個了。”
　　鄒月娥的幾番話都是往結婚成家的路上引，意思很明顯了，鄒吉祥已經二十三歲了，在農村，這個年歲的人早該成家，恨不得連孩子都有了的，鄒奶奶和鄒爺爺應該也很著急吉祥的婚事，可偏偏，黃母似乎不願意討論這個話題，也許，她仍然是很不看好女兒和吉祥的事情，要不是礙於那些壓歲錢和鉑金首飾，估計她早壹口回絕了吧。
　　鄒月娥看看黃母，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
　　另壹邊，我壹直在盯著鄒姨看，見他們說說笑笑，我當然也想湊過去聊聊，可是怕鄒月娥再當眾駁了我的面子，揉揉頭發，還是沒好意思搭話，孤孤單單地坐在客廳壹個不起眼的角落，長籲短嘆著。還好，我送出去的壓歲錢稍微緩和了壹下我跟鄒家其他幾個親戚的關系，像二姑，趁著鄒奶奶和鄒月娥不註意的時候，就偷偷給我把茶杯裏的水蓄滿，大叔三嬸也時不時地給我拿過來幾根香蕉啊瓜子啊什麽的，倒沒有讓我被冷落得過了分。
　　十二點整。
　　飯熟了，幾個年輕人開始挪桌子進來，把客廳擺上了三個大桌。
　　趁著大家站起來的當口，我嗖地壹下踱步到了鄒月娥面前，總算得著了和她說話的機會，“月娥，最近身體怎麽樣？”敏感的話題我不敢問，先從客道話開始吧。
　　鄒月娥也不看我，瞇著眼睛望向電視機，“……托您的福，挺好的。”
　　我哎呀了壹嗓子：“什麽您不您的，妳寒磣我呢是不是？別這樣行不？”
　　鄒月娥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我哪敢寒磣您呀？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別生氣了，我真錯了，這不跟妳道歉來了嗎？”她要劈頭蓋臉的罵我壹通，我倒不覺得什麽，我就怕鄒姨笑，她這壹笑，總讓我感覺有些毛骨悚然，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咳咳，那啥，待會兒吃完飯，妳給我個說話的機會成不成？去妳房間吧？啊？咱倆好好說說話兒。”
　　“不用了，我跟妳沒什麽話好說。”
　　我苦苦壹笑：“好歹夫妻壹場，妳別……”
　　鄒月娥沒再聽我說，快步往前走了走，搬了把椅子坐下去，笑盈盈地跟黃母聊起來。
　　別看旁人該幹嘛幹嘛，其實都豎著耳朵聽我倆說話呢，見狀，紛紛看偷看了我幾眼。
　　“開飯了開飯了！”
　　“小東子，去把妳表姐夫帶的茅臺拿來幾盒，煙也要。”
　　“大家都坐吧，小玲，妳們娘倆千萬別客氣啊。”
　　在鄒月娥的張羅下，座位馬上被排好了。鄒爺爺、鄒姨大叔等人和幾個成了家的青年坐在中間的壹桌，鄒月娥和黃母黃玲也同樣坐在這兒，算是主桌吧。左邊的那桌，是壹些沒結婚的孩子們的，有男有女，右邊那桌，則是鄒奶奶和六七個農村婦女，其實按照鄒姨家裏的規矩，平常吃飯女人不許上桌的，今兒個倒是例了外，嗯，或許主要還是鄒月娥和鄒奶奶在家中的地位驟然飆升的緣故吧。
　　香噴噴的菜肴壹盤盤端了上來。
　　所有人都坐下了，唯獨我幹巴巴地站在那裏，鄒月娥還在氣頭上，自然不會上趕著給我安排座位。大家妳看看我，我看看妳，最後，還是大叔瞄了壹眼鄒月娥，硬著頭皮開口道：“小東子，去，妳去孩子們那桌坐，讓妳表姐夫坐這兒。”
　　小東子答應了壹聲，馬上站起來，讓出了椅子。
　　我感激地看了看大叔，擡步就要走過去，可還沒等我坐下，鄒月娥唇角那燦爛的笑容忽然變得有幾分冷冽，她壹擡屁股站了起來，“我有點不舒服，回屋了！”她是誰的面子都不給了。
　　幾次三番地丟了臉，我氣得要死，“……得，我不吃了還不行嗎？”
　　我壹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小樓，身後傳來二姑的喊聲：“小靖，別走，坐這桌吧！”
　　“月娥，沒妳這樣的啊，人家顧靖好不容易來壹回。”
　　“是啊，就算離了婚，那人家也算客人，哪有不讓人吃飯的？”
　　後面的話我也聽不見了，走到院裏，這壹肚子窩囊氣讓我恨不得直接回北京了，可想到是我有錯在先對不起鄒月娥的，我又強自壓了壓火，摸摸咕嚕嚕亂叫的肚子，我壹咬牙，溜達進了廚房，踩著滿地的爛菜葉子，末了，跟廚房的臺子上找見了兩塊冷冰冰的貼餅子，也懶得熱了，身子直接往竈臺上壹靠，惡狠狠地咬了下去。
　　又硬又涼，真不好吃。
　　陪著笑臉來了壹趟，連頓熱乎飯都沒有，我心裏這個委屈啊，就別說了。
　　“喲！”門外傳來壹聲淺呼，鄒姨的大嬸走了進來，“這孩子，怎麽吃這個呢，快放下快放下，他們都讓我叫妳回去吃呢，這貼餅子都扔這兒好幾天了，硬邦邦的，妳也不知道熱壹熱，傷了胃咋辦？”
　　我幹笑道：“沒事兒，我沒那麽金貴，吃這個就好了。”
　　“那怎麽行，走，跟大嬸回去。”見我拒絕，大嬸嘆了口氣：“那我給妳做個湯？”
　　“真別麻煩了，謝謝您了。”等把大嬸送出去，我重新回到廚房，將倆貼餅子打發下了肚子，腦子裏思考上了應對方法，現在看起來，鄒姨的氣應該是略略消掉了壹些，最起碼她沒有壹看見我就把我往外轟，而且還跟我說話了，這已經是很不錯的處境了。
　　嗯，既然她還有氣，我就再委屈壹點吧，讓她把火出壹出，興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跟與鄒月娥言歸於好相比，這點委屈算個屁啊？
　　看著案板上切好的西紅柿和黃瓜片，我壹呼氣，點上火，開始給他們熬湯。別的菜我或許炒得沒有她們手藝好，但煮個西紅柿雞蛋湯對我來說還是小菜壹碟的。過了不久，我覺著他們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就端著兩盆雞蛋湯走去了小二樓。
　　離得老遠，就聽見裏面說話了。
　　“月娥酒量還是那麽好啊，來，再幹壹個！”
　　“小玲，多吃點肉。”
　　“謝謝伯母，我都吃飽了。”
　　“才吃這麽點？再喝點湯吧，那誰，下個雞蛋湯去！”
　　吱呀壹聲，我推門進了去，“湯我熬好了，廚房裏還有，不夠我再去盛。”
　　原本熱熱鬧鬧的客廳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我。
　　反正我臉丟光了，也不在乎這壹點面子了，掛著笑臉把兩盆雞蛋湯放到茶幾上，拿著小碗先盛了四碗，擱到了鄒姨的那壹桌上，然後，還把雞蛋最多的壹碗放到了鄒月娥的面前，“趁熱喝，少喝點酒。”
　　鄒月娥手上的酒杯微微壹抖，卻是沒說話。
　　嘿，妳不搭理我，不願意跟我坐壹桌吃飯，我卻還給妳煮湯……
　　哥們兒這誠意，那是夠足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