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臣下認罪

　　金州不算大城，可按照大楚規制來說，府治也是正五品的官員。
　　原本寧軍南下的時候，金州官員大多數聞風而逃，不敢留下，唯恐被殺。
　　只有周啟喜壹人，身上掛著所有官員的印信，站在城門外迎接大軍。
　　那孤身壹人的身影，曾經很多人都看到過，也曾為之唏噓。
　　有人就因此而說他，是投機之人，善於鉆營。
　　可無論如何，正因為如此，此人得以被留用，升為金州府治。
　　金州下轄九個縣，從前兩年的政績來看，周啟喜在金州應該做的很好。
　　李叱這次北巡不是他第壹次查地方上的官員，暗中已經分派過三批人。
　　關於周啟喜的回報，是此人能力很強，行事穩妥，燕先生給此人的年評也是優。
　　按照李叱定下的規矩，壹個地方官員，如果連續三年的評結都是優，就要著手安排晉升的事。
　　周啟喜已經連續兩年評優，再有壹年評優，就可報李叱斟酌調任升遷。
　　可是就在幾個月之前，李叱派往各地暗查的人說，問詢金州本地百姓，有數人說周啟喜有問題，需謹慎使用。
　　燕先生在幾個月前和李叱提到過此人，當時燕先生的原話是……
　　此人連續兩年評優而無事，今年第三年，突然有事，當慎重處置。
　　燕先生還說，有些人，是會眼紅的。
　　隊伍到了金州城門外，這八百黑甲紅披的隊伍壹到，在城門的百姓們和廂兵就全都嚇了壹跳。
　　黑甲廷尉軍，壹下子出現這麽多。
　　“寧王到了。”
　　廷尉軍的人將令牌取出來，遞給守門的廂兵隊正：“請去告知府治周大人，就在府治衙門等候。”
　　隊正不敢耽擱，連忙放行，然後壹口氣跑向府治衙門。
　　等廷尉軍隊伍到了府治衙門外邊，周啟喜帶著衙門各級官員，已經緊張的在門外等候了。
　　馬車壹停，所有官員立刻上前。
　　在李叱從馬車上下來的那壹刻，所有人整齊的俯身壹拜。
　　“拜見寧王。”
　　李叱笑道：“都起身吧，突然來了，是不是把妳們嚇了壹跳。”
　　府治周啟喜俯身道：“確實是把臣下等人都嚇了壹跳，未能遠迎……”
　　他後邊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李叱笑道：“又不是妳們的錯，是我故意沒有讓人知會妳們，本是要去燕山營看看，只是路過。”
　　他邁步向前，所有官員紛紛把路讓開。
　　圍觀的百姓們也都有些害怕，更多的則是好奇。
　　百姓們習慣了對高位者懼怕，這是根骨裏的東西。
　　更何況還有人皇的傳說，所以他們對於寧王李叱，更是又害怕又尊敬，也好奇。
　　“寧王怎麽突然來了？”
　　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說話。
　　他身邊的壹個老者搖了搖頭：“不知……是不是咱們做的事，有了作用，寧王是來查辦高大人的？”
　　之前說話的中年人沈思片刻，然後說道：“不管是不是起了作用，寧王此來，都是咱們的機會。”
　　老者點頭道：“只要想辦法讓寧王知道，周啟喜就別想調任冀州。”
　　中年男人拉了他壹下：“郭老，咱們現在回去，召集大夥兒商議壹下。”
　　被稱為郭老的人隨即轉身，他們擠出了人群。
　　走到人群後，兩個人同時回望，大街兩側都是人，密密麻麻人頭攢動。
　　“希望這次，寧王不要讓我們失望。”
　　老者輕嘆壹聲：“希望把，咱們回去。”
　　金州府治衙門。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若是坐在這大堂上，所有官員都站在下邊聽著，這場面李叱就有些不喜。
　　“周大人，後院大不大？”
　　李叱問。
　　周啟喜連忙俯身道：“後院不小，只是……只是沒什麽地方落腳。”
　　李叱笑了笑道：“既然不小，又是為什麽不能落腳？咱們就去後院吧。”
　　他邁步走出去，所有人就都彎著腰緊隨其後。
　　李叱回身看了壹眼，搖頭：“不用彎腰，下級官員見到上級官員，習慣了彎著腰的姿態，那是大楚的遺風，不好。”
　　他壹邊走壹邊說道：“規制禮數上的事到了，那就不必再彎著腰駝著背，不心虛，就不用害怕，站直了走，哪怕是在我的面前，亦或我的身後。”
　　“是是是……”
　　壹群人點頭哈腰。
　　周啟喜挺直了身子後說道：“遵王命。”
　　等到了後院，李叱才明白過來周啟喜說的後院沒什麽落腳的地方是什麽意思。
　　這後院雖然不小，可是種滿了東西，這邊種著韭菜，那邊就是豆角，還有其他莊稼。
　　按照左右劃分，左邊種的都是蔬菜，右邊種的都是糧食。
　　李叱壹下子就想到了在書院的時候，燕先生那個菜園。
　　他回頭看向周啟喜笑著問道：“這是誰的主意？”
　　周啟喜俯身道：“回寧王，是臣下的主意。”
　　李叱問道：“怎麽想到種這些？”
　　周啟喜道：“當初這後院破敗，本想收拾出來，可是請了工匠詳細看過，又做了預算，大概要花費上千兩銀子才能修好，臣下有些心疼銀子，所以想著幹脆就種菜，又不用花費銀子把地面平整重鋪，還能解決衙門裏的人吃菜。”
　　李叱嗯了壹聲，指了指其中壹種菜：“這是什麽？”
　　他自然認得。
　　可是李叱對於這些官員的手段，也早有知曉。
　　跟著師父行走江湖的時候，師父就給他講過壹些這方面的事。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楚早期時候的補丁官衣。
　　說的是大楚皇帝暗查地方，走到壹處，發現此地官員身上的衣服居然還有補丁，心中有些懊惱。
　　以為是故意如此，來羞辱朝廷體面。
　　於是派人探查，才知此人是壹等壹的好官，俸祿多用來修繕學堂，救濟老人。
　　因為沒錢，又不舍得，所以這壹身官服縫縫補補的穿。
　　大楚皇帝回去之後，在朝堂上對此人大加贊賞，並且破格將此人從地方調入京城，直接升為戶部侍郎。
　　戶部這個地方，要多重要有多重要。
　　戶部就是壹個國家的大管家，錢糧物資進出，都在戶部掌握。
　　壹下子從地方官提拔為戶部侍郎，二把手，這壹下官員們全都驚了。
　　心說原來這樣可行啊，於是紛紛效仿。
　　結果從那開始，從朝廷到地方，每個為官的人，身上都穿著壹件補丁官衣。
　　以至於到了後來，連那些富戶豪紳，雖然沒有功名，但只要出門也都要穿補丁套補丁的衣服。
　　甚至以誰身上的補丁多為榮。
　　李叱的愛好之壹就是種地，這是冀州上下官員很多人都知道的。
　　李叱為寧王後，大力恢復農產，在冀州不止壹次親自下田，與百姓們壹起種田種菜。
　　再往前說，李叱在燕山營的時候，山下屯田也是親力親為。
　　在冀州，有官員知道李叱喜歡這樣，於是在李叱來的時候，就說這片地裏的蔬菜，都是他和手下官員親手種的。
　　李叱先是壹喜，表揚了幾句，然後問那官員這些蔬菜分別叫什麽名字。
　　那官員懵了，壹問三不知。
　　這事，就在出冀州之前不久，所以金州這邊的官員，應該還不知情。
　　李叱問周啟喜這些菜的名字，周啟喜以為是寧王要考量他，連忙解釋。
　　每壹種蔬菜叫什麽，最好是在什麽時節播種，什麽時節收獲，壹壹道來。
　　李叱笑著點了點頭，指了指那些蔬菜道：“今天中午就吃這些了。”
　　他看向周啟喜道：“周大人可分派些人手，搬壹些桌椅板凳來，就在這菜園中吃午飯，就吃涮鍋吧。”
　　他看向余九齡道：“菜，周大人出了，肉就不用周大人再破費，出去采買壹些來。”
　　余九齡立刻應了壹聲，轉身離開。
　　李叱就走到壹邊看著，周啟喜安排人搬來桌椅板凳放在菜園裏。
　　這些人，每壹步都走的小心，並沒有因為這是李叱的命令，就不顧那些蔬菜。
　　他們盡力挑著可以放下桌椅的地方擺放，出入的時候，沒有壹個人踐踏。
　　李叱在心裏松了口氣，他知道燕先生說的沒錯，周啟喜連續兩年評優，第三年卻出了事，顯然沒那麽簡單。
　　從細微處看，就能看出壹個人的品行。
　　如果是為了阿諛逢迎，李叱說要在這菜園子裏吃飯，那些手下人壹定不會這麽在乎菜。
　　更何況，為了菜園不被踐踏，用的都不是大桌高凳，而是用的小桌板凳。
　　李叱把周啟喜叫過來，周啟喜連忙到了近前。
　　李叱道：“我出冀州之前，燕先生特意來找我說過壹件事，就與妳有關。”
　　周啟喜心裏壹緊，連忙俯身道：“請寧王示下。”
　　李叱道：“從幾個月前開始，陸陸續續，有大概六七份送到冀州的匿名書信，都是關於妳的。”
　　周啟喜的臉色立刻就有些發白，擡頭看了李叱壹眼，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
　　李叱問道：“周大人，妳對此事，可有耳聞。”
　　周啟喜臉色有些變化，頭低的更低了些。
　　“回寧王，臣下不知。”
　　李叱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看不出周啟喜在說謊。
　　長眉道人對李叱說過，若是要懂人心，就先要學會察言觀色。
　　作為行走江湖大半生的江湖道人，長眉道人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
　　對於人心的解讀，長眉道人有著過人之處，而這些過人之處，全都傳授給了李叱。
　　但李叱並沒有點破，哪怕他看得出來周啟喜壹定是在說謊，他也壹定知道有人檢舉他的事。
　　李叱笑道：“不用緊張，燕先生說，他對妳了解，雖未曾謀面，但也知妳的能力和品行。”
　　李叱看了看那些菜，稍稍停頓壹下後說道：“這世上沒有完人，就像是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無暇美玉。”
　　“如果壹個人身上毫無缺點，壹點毛病都沒有，那壹定是拼盡全力在人前裝出來的。”
　　李叱的話還沒有說完，周啟喜忽然撲通壹聲跪在地上。
　　“寧王殿下，臣下有罪。”
　　李叱微微皺眉：“妳有何罪？”
　　周啟喜擡起頭看向李叱，思考了兩三息後回答：“不管是什麽罪，不管是檢舉臣下犯了什麽錯，臣下都認，請寧王責罰。”
　　李叱的眉頭皺的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