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灼風（二）

　　“都督，戰事不妙啊，大秦人突然打的這麽兇猛，外面的匈奴、鮮卑人撐不了多久，末將怕兵敗如山倒，危及到我西征軍本陣這裏。”
　　話語在側旁響起，公孫止看著遠方無垠的原野，好壹陣，聽到聲音時，目光稍稍波動了壹下，隨後有些幹澀的閉上。能聯想到三處戰場是怎樣的畫面，徐徐推進而來的羅馬軍陣，這邊輕騎殺過去，不敵後，潰敗遁走，然而羅馬人將陣線壹步步繼續推動，將看到的每壹個敵人碾壓在腳下，屍骨成山，血流成河，朝著這邊奔逃而來。
　　從第壹線匯集過來的情報，上面記載的時間來推測，羅馬那位皇帝應該是布下重兵圍困，同時發難，與他、賈詡想的壹樣，只是數量有多少，有沒有全部暴露出來，這才作為壹軍之統帥想要知道的結果，而死多少人，倒並不是太在乎的，公孫止這半輩子裏，發起兵戈，直接、間接死在他手裏的人，堆起來也有壹座山那麽高，更何況，死的都是外族人，而他們就是為了這目的去送死的，壹路燒死搶奪，拿了無數的財富，也該付出點代價了。
　　畢竟，這位狼王壹直睜只眼，閉只眼就是為了能將烏桓、鮮卑他們用在這樣的形式上面。
　　沈默了片刻，公孫止睜開眼睛：“不急，大秦人出現的軍隊還是太少，泄歸泥、樓班他們繼續熬。”
　　荀諶騎馬靠近過來，剛好聽到這句話，拱手道：“都督用兵險著，但也要看時候，如今外面亂成壹團，幾路兵馬壹退再退，就怕威脅到左右兩翼，而且我們商隊就在後方，隨時都有可能暴露在大秦人的騎兵視野裏，都督，下令啊！”
　　“我說了不急！”
　　陡然的暴喝響起，公孫止猛的轉過頭，眼眶泛起血絲，“大秦人的軍隊不壹口氣打殘，壹旦陷入膠著，時間拉長到壹年兩年，我西征軍後勤怎麽辦？兵源怎麽補充？兵鋒正盛的這口氣壹旦沒了，安息人會跑，貴霜人也會跑，就連小小的大宛也會沒了戰心，到時候鮮卑、烏桓、匈奴會怎麽想？”
　　公孫止捏著韁繩，身子微微傾斜吐出壹口氣來，聲音低沈：“……到時候會不會背後捅我們壹刀？”
　　剛還勸說的文士，以及周圍將領陷入沈默。這邊，公孫止朝他們擺了擺手：“這事，妳們不要再勸，如何打我心裏自然清楚。”稍緩，他陡然哈哈壹笑。
　　“但若這場戰事失敗，妳我乃至三軍無人能還，但從軍以來，我公孫止就沒想過有壹天能安穩的活到老，多壹天就賺壹天，多殺壹個敵人，我能笑著死！”七星刀拔出，舉過頭頂：“傳令左右兩翼的溫侯和孫將軍，必須擋下大秦人的進攻，西面戰場讓夏侯淵過去，不把大秦所有軍隊拖出來，這場仗，就是我們輸了！”
　　四周傳令馬蹄聲遠去。
　　天光垂斜，北面，洪流倒卷的貴霜人朝這邊翻滾過來，壹部分與大隊跑散的匈奴騎和烏桓騎迂回分開，繞過了前面，有人在大喊：“大秦人的軍隊來了——”
　　鐵蹄繞去遠方，前方，人數只有六千的軍隊駐紮在這裏，並州旗幟下，赤兔馬不安的擺動鬃毛，已顯出了疲態，旁邊壹桿方天畫戟插在地上，披著獸面吞頭連環鎧的身影翻身上馬，伸出手在馬脖上撫了撫，隨後目光擡起，目力所及的遠方，揚起的土塵，高舉的人馬旗幟隱隱能看見了，兵器映出的天光密密麻麻，仿佛交織出了海洋，朝這邊慢慢地推過來，大地都在對方腳下發出沈悶的響動。
　　“準備！”呂布從土裏拔出畫戟，輕說了壹聲。
　　他後方列陣的並州鐵騎發出轟的壹聲齊響，那是長矛尾端砸擊在地面的聲音。而前面身著甲胄的將領騎馬穿過人頭攢動的前方，吶喊：“列陣！”聲音傳開，壹名名身穿鐵甲，持大盾的士卒握著鐵槍、環首刀沈默的開始列陣，沈重的大盾在前面轟的落下，鐵槍、長矛如林探出，然後壓下組成槍陣，這名沈默寡言的將領隨後在中間勒馬停下，望了壹眼遠方三面旗幟，也就是說，要同時面對三支軍隊的進攻。
　　高順咬緊牙關，促馬轉身朝後方的騎陣過去，見到正在活絡戰馬的呂布時，他低聲道：“溫侯，貴霜、烏桓人敗的太快，大秦人兵馬士氣正盛，不可觸及鋒芒……溫侯，還是帶麾下騎兵兄弟們先行離開。”
　　“放肆！某家還從未臨陣退縮……”
　　喝斥的聲音還未說完，高順再次靠近壹點，抓住了赤兔的韁繩，眼眶微紅，有些急了：“溫侯！大秦人有備而來，肯定設下了圈套的，只要護著中軍無恙，我們才不會敗，妳帶兄弟們先走，順與陷陣營斷後！”
　　話語頓了壹下，不遠的少女正好望過來，高順看了壹眼，壓低了聲音：“玲綺還在，溫侯不疼惜女兒，可順把她當做親侄女看待，壹旦陷入惡戰，根本顧不上的……溫侯與玲綺帶並州騎兵兄弟們先走，這裏我能守下來！”
　　他壹拳嘭的砸響胸甲，聲音高亢拔高：“順能守下來，溫侯先走！”
　　遠方馬蹄聲、腳步聲越發清晰。
　　“妳……”赤兔馬焦躁的刨著蹄子，馬背上，呂布緊抿雙唇看著他，又望去那邊的少女，闔了闔眼睛，陡然壹勒韁繩，沈默的轉開了馬頭，少女望過來：“爹爹，什麽事？”
　　“隨我離開！”
　　“可這裏要打……”
　　“隨我離開！！！”
　　虎吼般的咆哮聲傳在風裏，少女看著已經很少動怒的父親突然變得暴躁，壹時間不敢再說話，周圍三千並州鐵騎也俱都不敢有什麽言語發出，緩緩調轉了方向，開始向後撤，速度越來越快。
　　風撫動百花袍。
　　跑出壹截的赤兔馬停了停，呂布轉過頭回望，高順站在列陣的三千陷陣營之中，朝這邊緩緩拱起手，他的聲音響起：“溫侯，保重——”
　　披風招展，火紅的戰馬長嘶壹聲，轉身離開。戰陣之中，高順放下手長出了壹口氣，隨後拔出腰間的環首刀，策馬轉過方向，瞪大眼眶望去越來越近的三支大秦軍團，猛的揮刀：“當初組建陷陣營的時候，諸位兄弟可還記得，我說的話！”
　　“陷陣之誌！”有人在陣中大喊。
　　下壹秒，整個軍陣，緊密排列的三千身影都在同時齊齊吶喊：“有！死！無！生！”高亢吶喊的聲音震響這片原野。
　　向來冷靜緘默的高順，舉著刀跑過眾人視野之中，聲音拔高到了極致：“讓大秦人看看，人多有什麽用！大漢威武——”
　　“迎戰！”的嘶吼響徹的壹瞬，戰刀映著漸斜的陽光斬下。
　　戰爭距離縮到零。
　　……
　　南面二十裏，奔行的馬隊突然停了下來。
　　呂布提著畫戟，壹手拉著韁繩如同壹尊雕塑坐在馬背上，耳中隱約聽到後方傳來的兵器碰撞、廝殺吶喊的聲音，周圍並州狼騎、女兒呂玲綺……許許多多的眼睛在看著他。
　　“爹爹……”呂玲綺輕聲喚了壹聲，促馬靠近過去，呂布微微偏過頭，少女已經來到旁邊。
　　捏著韁繩的大手松開，擡起，伸過去，握住玲綺的手：“妳爹爹從沒有做過丟棄兄弟的事來，往後也不會……”
　　“那我們回去殺光……”
　　握住的大手陡然擡起輕輕在少女的脖子捏了壹下，說話的聲音斷了，呂布看著昏迷的女兒，“但妳不能去……往後的路，要自己走了。”他轉過目光掃過周圍的騎兵：“來五十騎，其他人帶玲綺回到中陣……這是軍令！”
　　有人想要說話，然而那邊，方天畫戟壹轉，劃過天光，戰馬嘶鳴聲裏，鐵蹄已經踏了出去。
　　“……高順，等某家。”他說。
　　風撲過臉，披風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