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春雷（二）

　　轟——
　　雷聲竄過雲間，熙暖的春日漸漸隱沒下去，風刮了起來，許昌城外軍營，腳步聲、馬蹄聲在走動，持著兵戈的壹隊隊巡邏身影，圍繞營地最中央的大帳而行，三月天還有寒意，帳內燃著兩只火盆，火焰搖曳扭曲了空氣。
　　“從今天開始，要打仗了……”
　　低沈的話語開了壹個頭，眾將跪坐大帳兩側，面容嚴肅望著前方的白虎下山屏風，坐在大椅上的身影，著黑色鎧甲，披著絨領蜀錦白色披風，壹雙黑紋縫甲的靴子大剌剌的張開，雙手握拳壓在扶手上，公孫止的視線冷漠的掃過帳內的眾人。
　　“……許昌輜重連續兩月的調動，動靜必定很大，只要呂布不是傻子，肯定會知曉，他麾下陳宮頗有些厲害，壹定會有所防範，必要時，他們會與淮南的袁術聯合起來，與我們形成對峙，這個局就不容易打破了。”
　　他目光冰冷，言語直截了當撕開戰事的弊端。
　　“我們與呂布糾纏了那麽久，也該是時候做壹個了斷，至於袁術，不過壹只在草間亂竄的兔子而已，自去年到今年三月，我們休息夠久了，遼東的趙雲估計此時已經斬下無數的鮮卑、烏桓人頭顱正回去上谷郡的途中，現在該是輪到我們將刀鋒拔出鞘了。”
　　……
　　許昌府衙外，戰馬匆忙過來，又離開，無數身影忙碌來去，持著消息情報的人沖進裏面，交給上官，三軍拔營的事務林林總總的匯聚過來，腳步聲不時在壹間緊閉的房門外過去。
　　房間裏，曹操跪坐沈吟，與兩旁的郭嘉、荀攸商議出兵的壹些細節。
　　“李肅明知道不會給呂布徐州刺史的官職，還遠來許都四處送禮，無非是想要拖延主公拔營的時間，以便袁術與呂布合兵壹處罷了，到時兩軍對峙，壹旦久戰不下，就無功而返，呂布那頭猛虎也得到喘息之機。”
　　枯瘦蒼白的手指拂過酒觴的兩支小耳，郭嘉緩緩道：“不能形成僵局，唯有快速擊破他們當中壹路。”
　　旁邊，荀攸點了點頭同意他的話，便沒有補充。
　　“想要奠定勝利的條件，必須要有快速長途奔襲的能力，這是其壹！”
　　然後，郭嘉咳嗽了聲，豎起第二根手指：“善於指揮騎兵，有騎兵經驗的將領，關鍵是還能快速擊破袁術的兵馬，這是其二。”
　　“破除袁術這壹路後，還能快速返回徐州戰場，牽制呂布的並州騎兵，而這壹作戰當中，主公的作用就是制造沒有分兵的假象來迷惑呂布、陳宮，必要大量抽調駑馬來充當戰馬，用步兵偽裝騎兵。”
　　他彎下第三根手指，“唯有達成這三項條件，陳公臺就算機關算盡，也無力回天，徐州敗亡指日可待。”
　　“嗯。”
　　曹操沈吟點下頭，起身走了幾步：“不過，袁術此次出兵，少說有五六萬人，公孫那裏不過萬騎，當中有壹半還是弓騎，想要快速擊破袁公路，有些難辦。”
　　“不如這樣！”他站定，擡起手揮了壹下寬袖：“把曹純和虎豹騎借調給他，外加元讓手中的兩千尋常輕騎。”
　　郭嘉輕輕笑了壹下，陡然咳嗽幾下，方才拱手：“如此有曹純、夏侯將軍加入，袁術那路必然用不了多久了。對了，那李肅今日要去都督的營寨。”
　　“去吧去吧，去也是找死。”
　　商議已定後，曹操並不在意那人的死活，揮了揮手：“那就傳令下去，讓輜重開始上路吧。”
　　……
　　“……出鞘的第壹刀，斬誰？我意先把袁術伸過來的那只手砍了，至於這幾日在許昌城裏到處上躥下跳的李肅，無非是拖延我們而已，壹旦兩邊合攏，便是持久戰，對我們來講，不是好事……”
　　帳簾外，士卒的聲音傳進來：“啟稟都督，外面有自稱徐州使者李肅，他要見您。”
　　“讓他去校場那邊等著。”
　　“是！”
　　腳步聲離開，公孫止走出長案，在眾人前方站了片刻，目光掃過壹遍，“打壹個袁術，不是我想要的。武藝無雙的呂布，及他麾下的並州狼騎才是天下精銳，才是我公孫止和妳們的目標。所以……該讓中原、乃至其他各路的諸侯看看，來自北方的狼群……是如何撕碎他的敵人！”
　　“諸位，狩獵的季節到了。”
　　近前，壹眾將領隨之轟然起身，拱手領命。
　　“是——”
　　大帳為之震動。
　　……
　　李肅下了馬車，讓帶來的數人將貴重的禮物搬下來帶進軍營，他接到士卒的回話後，跟著對方來到這處軍寨的巨大校場，寫有公孫二字的旌旗在最高的旗桿上飄蕩，旁邊還有壹面繪有白色巨狼圖案的旗幟，在風裏獵獵作響。
　　明媚的三月春日隱去，天色陰沈下來。
　　他有壹種不好的預感，像是要發生什麽事壹般，片刻後，腳下微微的發出震抖的感覺，之前給他引路的幾名士卒，陡然轉過身，擡手刀兵打在腦袋上，僅僅只來得及發出壹聲慘呼，就被人像死狗壹樣拖走。
　　然後，嘭的壹下，扔到壹處高臺上，視野晃動，聽到風聲嗚咽的吹過這裏，旌旗在風裏嘩嘩鼓動招展，偏斜的視線之中，陰沈的天雲在翻滾，壹雙黑紋覆甲的靴子走近。
　　“妳聽……”
　　轟隆——
　　翻滾的陰雲裏，雷霆轟然炸響，入春的第壹場雨似乎快要掉下來了。
　　……
　　北方，收攏旗幟的隊伍從遼東返回，南下幽州，趙雲站在山坡觀望重重山巒之後，他身旁卸去甲胄的文士，展開壹卷羊皮地圖，手指點了點上面某壹個地方，擡起來給將領指去方向，不久，春雨落下來。
　　上谷郡，壹直對外稱作李文的中年儒士，在壹隊騎兵護衛下，冒雨朝雁門郡過去，手指撫過長須，那邊還有兩人等待他處理……
　　……
　　咚！
　　轟隆——
　　第壹道鼓點伴隨雷聲壹起響起，巨大的營盤，無數的帳篷掀開簾子，著甲挎兵，騎上戰馬，背負寬劍的都尉，狠狠的吸了壹口潮濕的空氣，然後吐出，聲音拔高。
　　“集合——”
　　咚咚咚……鼓點開始密集的敲擊起來，周圍牽過戰馬、或馬背上的身影拿起了兵器，眼神堅定熾熱，整合出隊形，壹隊接著壹隊去往巨大的校場，視野拔上天空，無數的騎兵猶如壹道道溪流朝這邊匯集過來，形成龐大的浪潮。
　　趴在臺上的李肅並不蠢，聽到鼓聲那壹刻，他就明白之前預感不好事是什麽了，擡起頭視線順著那雙靴子延伸上去，那是身形高大，著黑色甲胄的公孫止，他雙唇發抖張合，低聲開口。
　　“徐州使者，李肅見過都督。”
　　恭敬的話語傳來，站立的公孫止終於有了壹點動作，冷漠的眸子微轉，側過臉來：“我知道妳，不過，妳不要說話，就在那裏看著就好。”
　　李肅從地上搖搖晃晃的爬起來，視野越過公孫止，朝前方展開，高臺之下，是成千上萬的騎兵安靜的坐在馬背上，第壹滴春雨落在他臉上，那壹點微涼讓他整個人微微發抖起來，頭皮發麻。
　　“完了……”他呢喃。
　　……
　　上黨郡，春雨嘩嘩沖刷著嫩綠的樹葉，壹支來自鄴城的隊伍翻越了山脈在無數雙兇戾的視線下走進了城池，見到了名叫於毒的將領，遞上壹封書信。
　　江東，孫策騎馬提槍整合隊伍，他擡頭望去城樓上，壹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輪廓立在墻垛後面，十指撥動著聲樂，是在為佯攻揚州的軍隊踐行。
　　……無數在今日發生的，或未發生的事都如往常壹樣，化作這天下每日運行不可或缺的軌跡，這是萬千生命的世界……
　　……
　　李肅思緒斷了。
　　“都督……我只是代表徐州出使許都，是帶著善意來的，妳們不能這樣……”失去冷靜的李肅跌跌撞撞的跑過去，被伸來的狼牙棒打的跪下來，束發的冠帽墜落在地上，風拂過來，吹動散亂的發絲。
　　臺上，公孫止緩緩拔出腰間的彎刀，冰冷的刀身壹點壹點露出森寒。
　　“我不需要妳帶來什麽善意，妳聽！戰爭的聲音已經敲響了，不會因為壹點陰謀詭計而停下來，而妳……永遠也看不到往後的勝敗了。”
　　手臂舉了起來，彎刀劃過壹道弧度，刀鋒微鳴在空氣裏，高大挺拔的身軀猛的轉身，冷漠的雙眸兇戾起來，那嚇得癱軟的李肅，掙紮著想要逃開，下壹秒，彎刀落下去，噗的壹聲，血箭飆射，帶著驚恐表情的人頭落在臺上滾動。
　　手掌抓過地上的頭顱，猶如壹尊嗜血的魔神，高提在空中，面朝前方上萬道密密麻麻的身影，話語在風裏咆哮：“狼群——”
　　手臂用力，猛的壹甩，帶血的人頭高高的拋向了天空。
　　“——出征！”他舔過手指上的鮮血，渾厚的話語落下了命令。
　　“殺！”
　　“殺！”
　　“殺！”
　　成千上萬的騎兵舉著兵器高聲嘶吼，狼騎揮舞著短弓拍打短兵，哐哐狂響。黑山騎面顯猙獰，無數的鐵槍不斷砸在地上，聲如驚雷炸響營盤上空，久久不散。
　　雷聲轟隆隆從雲間過去，嘩嘩的春雨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