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銜尾（下）

　　打仗廝殺，總會有人死，典韋對這些並沒有太多的感慨，但對於經常玩笑有些交情的同伴又是不壹樣的，說到底，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悲傷。周圍士兵眼睛裏酸澀，有水漬滾動，往外流出來。
　　石頭下面的身形壹動不動，露出的甲胄上隱約還能看到幾支箭矢插在上面，被石頭擠壓的偏了下來，露出的雙腿，壹支鞋子也不見了，寬厚的腳掌臟兮兮的難看。有人過來低聲說道：“潘將軍可能是中箭了，然後被身邊的士兵帶到這邊休息，然後再也……”
　　陽光隱去雲後，天地有些黯淡了，典韋沈默的點點頭，他從石頭上起來，陡然拔出鐵戟“啊——”的壹聲怒吼，轟的砸在石頭上，石屑飛濺開，巨漢幾欲瞪裂眼眶，又是壹聲“我去妳娘的，潘無雙！妳的福氣呢——”
　　鄒丹拍了拍巨漢的後背，朝周圍士兵招了招手：“把潘將軍遺體搬出來，著人看護好，待主公過來，再呈交上去……他是冀州人……應該會埋在冀州的……”說著，他偏過臉去。
　　有士兵帶頭下來走去巖石下面，隨後又有幾人下去。
　　典韋看著巖石下面的屍體慢慢被拖出來，“戰事要緊，就不留士兵了，把潘無雙就埋在這裏吧。”
　　“好！”
　　這邊，鄒丹點頭，往屍體那裏過去時，陡然有聲音發出，那邊正拖動屍體的士兵“啊——”的後退，跌坐到地上，典韋臉上泛起了驚喜。
　　地上，膀大腰圓的身形坐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四周圍攏的人，下意識的喊出：“我乃冀州上……呃……天亮了？”
　　“妳個狗草的……原來沒死！”鄒丹往地上吐了壹口口水，上前推了對方壹把，大聲叫嚷：“沒死，幹嘛把兵器扔了，妳馬呢？！”
　　潘鳳坐在地上壹巴掌拍在膝蓋，“戰馬被人抽冷子砍了幾刀，我夾在混亂裏到處跑，後來人少了，發現又迷路了，當時也累的夠嗆，兵器都拿不住，幹脆就丟在附近，找了壹個地方先睡他壹覺再說。”他將甲胄上幾支箭拔下來，上面沒有血跡，“萬壹被人發現，假裝插上幾支箭裝裝屍體，免得又被人砍上幾刀……”
　　說的起勁，巨大的陰影蓋過他頭頂，潘鳳停下話語，就見背對陽光的陰影下，典韋那表情駭人到極致，他圓臉上連忙擠出笑容：“老典，妳受傷了？”
　　呯——
　　五指紅印映在臉上，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周圍傳來眾人的哄笑。
　　……
　　大旗卷動，鐵蹄轟鳴蔓延過原野，明媚的天光裏，不是公孫止的旗號，壹面曹字大旗斑駁血跡，破爛出幾個大洞，視野之中，顯得有些狼狽，為首壹員大將獨眼散發，身形高大，“走快點！再加快速度。”
　　後方有人追上來，與他並肩，“夏侯將軍，將士們廝殺壹夜俱都疲憊，當先收攏失散軍卒才對。”
　　“文遠！”
　　夏侯惇獨目兇狠的瞪過去，嘴角還有血跡，他大吼：“我看到子脩了！昨夜亂軍之中，我看到壹個人長的像子脩！！”
　　對於旁人而言，有些事情是不懂的。與族兄其他兒子不同，夏侯惇是從小看著那位侄子壹步步長大的，也與眾將軍熟悉、友善，為人正直、孝順，之前對方戰死宛城，向來性急的獨目夏侯也是氣壹月都吃不好，睡不著，昨夜壹場混亂，變得妳中有我，我中有妳，無意看到壹個相貌輪廓頗有些相似的人，心裏急的跟貓撓壹般。
　　之前交戰的戰場他已經搜尋過了，連屍體也讓見過曹昂的親衛去尋了壹遍，耽擱了不少時間，眼下都沒有，很可能往北面去了。
　　“……好！那遼就陪將軍再走壹遭。”
　　對方搬出這位只是聽說過的大公子來，張遼也沒有辦法再勸下去，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跟著朝北面前行，他身邊也有當初呂布麾下舊將跟隨，如魏續、成廉、魏越等人，說話的片刻，右側方向傳來不壹樣的聲音。
　　轟隆隆隆……
　　無數鐵蹄震動大地，長長的騎兵隊伍，對方似乎也看見了這邊的騎隊，爆發出呼嗬的吶喊，揮舞著兵器從視野盡頭蔓延過來，張遼、夏侯惇連忙發出迎戰的命令，身後騎兵奔跑中漸漸散開。
　　片刻後，雙方都能看見了，壹面黑色大狼的旗幟在天空招展卷動。
　　“是公孫都督的騎兵。”張遼說了壹句。
　　馬蹄聲漸小，那邊沖來的速度減了下來，為首壹員臉上帶有刀疤的將領，放下兵器，勒馬拱手：“原來是夏侯將軍和張將軍，招差點認為是郭援那廝的騎兵。”
　　“牽將軍這是與郭援交過手了？他現在何處？”
　　牽招放下手，搖了搖頭：“天亮前倉促戰了壹場，要不是壹股亂兵橫沖過來，說不得我與老閻將他留下了。”旁邊的閻柔也點頭：“不過，看樣子袁紹是真的出事，眼下我們正要去北面追擊，不管如何先殺袁紹，不然這場仗就白打了，二位將軍不如與我們合兵壹處！”
　　“好！”夏侯惇爽快的點頭，“那就合兵壹起殺過去。”
　　於是，壹群人合兵便在這片原野上朝北面推進，不時有投降的袁兵提著人的腦袋過來投靠，也有更多的潰兵殺人奪糧後，繼續趕路，遠遠看見這支規模龐大的騎兵隊伍，飛快的躲遠。
　　離此西北方向三裏的路程，浩浩蕩蕩的潰兵漫山遍野的奔跑，林間、丘陵陡然發生戰鬥，兩方穿著差不多裝束的士兵相互拼殺，屍體壹路鋪開，從前方戰場潰退下來的袁兵朝這邊跑來，有人看見那面寫“文”字的大旗，提著壹顆不知誰的人頭，飛快靠攏過去，發出大喊。
　　“文將軍，我殺了壹個人，我來投靠！”
　　那人身後也有許多殺過同袍的士兵，身上捆著腦袋跑來交戰的這邊，這些身影沾滿鮮血，二話不說，糾集壹批人朝韓猛的軍陣側面殺了過去，口中不停大喊：“前方袁紹已敗了，眾將軍都降了，妳們還打什麽！”
　　“文將軍早就投靠公孫都督，爾等放下兵器與我們壹起啊……”
　　陣中指揮的文醜聽到那邊不斷響起的話語，痛苦的閉上眼睛，龜陀大槍呯的插進泥裏，“木已成舟，沒做也變成做的了。”
　　下壹秒，他睜開眼，瞪著前方交戰的軍陣，嘶聲吶喊：“韓猛！妳陷文某於不義，不殺妳，難消我心頭之恨，傳令全軍，配合那邊的人，全力攻打！！！”
　　不久之後，韓旗倒下，提著大斧的將領帶著數百騎倉惶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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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面，壹支頹喪的隊伍蔓延而行。
　　周圍、遠方山麓、林野陰影響起的喊殺聲，都能讓這支隊伍顯得心驚膽顫，順著他們走過的路途過去，士兵低垂腦袋，滿臉汙穢，已沒有多少精氣神，睜大警惕的雙目裏，帶著隱隱的不安。
　　拱衛的中軍，壹匹高大的戰馬上，身著金甲，沒有戴頭盔的袁紹死氣沈沈的坐在那裏，手臂纏著繃帶，還在滲血，臉上壹處長長的疤，翻開了皮肉，看上去猙獰恐怖。
　　“後方還有誰回來了？”
　　“……還沒有，應該紮營等等他們。”同樣騎馬的謀士郭圖，披頭散發的說了壹句，他的下體此刻依舊還隱隱作痛。
　　“不可紮營，如今兵鋒未明，若是駐紮，當心被曹操和公孫止的兵馬圍住！”身上包紮幾處傷口的老人搖了搖頭，再次勸阻，其實他的兒子也未有回來，但更多的，還是為眼下局勢擔憂，個人私事，暫且放到了另壹邊。
　　馬背上，身披金甲的身形搖晃了壹下，袁紹的聲音輕聲傳來：“還是讓將士們休息壹下，歷經慘敗，人心惶惶，若是再走下去，怕是沒有幾人能跟上了，順便也要收攏後方潰敗士卒，公孫止、曹操總不至於能把十幾萬人都殺光吧。”
　　唉……
　　沮授看了看天光，嘆了壹口氣。
　　……
　　離此東面五裏外，壹支馬隊臨時休整，斥候奔來，銀甲白袍的將領拄槍站立，看到快馬奔來這才轉身過去，將長槍交給身後的夏侯蘭，接過情報看了看，冷漠的雙眸望著西面，沒有說話。
　　“我們這點人恐怕吃不下袁紹這支兵馬。”夏侯蘭抱著槍桿說了聲。
　　“沒關系……”趙雲掏出腰帶的幹糧啃了壹口，白森森的牙齒咬斷堅硬的半截肉幹，“狼少時，可以等待獵物露出疲態，再壹塊塊切開。”
　　隨後，他側過臉，眸子劃過眼角：“溫侯的兵馬可過來了？”
　　“不足兩裏，正在趕來。”
　　“好，合兵壹處，就拿袁紹人頭，讓他們全都死在這兒。”
　　肉幹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