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碗裏面裝著些清水，他的日子也只能喝得起這個了。
　　呂公坐在他的面前，正準備說什麽的時候，呂雉走了出來，壹臉的怨憤。
　　“自然是來說妳，讓妳不要整日無所事事！”
　　呂公正準備說的話被卡在了喉嚨裏，他在劉季說話之前，先開口訓斥了自己的女兒。
　　“壹點規矩都沒有，我在家裏，便是如此教妳的？”
　　他冷哼壹聲：“出嫁從夫的規矩，難道妳沒有懂麽？”
　　“妳的丈夫還在這裏，妳的父親也在這裏，哪裏有妳說話的份兒？”
　　呂雉怒視壹眼劉季，而後離去。
　　呂公臉上帶著些許愧疚的看著劉季：“賢婿莫要在意，小女被我嬌慣壞了。”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看著劉季繼續說道：“如今，天下混亂。”
　　劉季擡起頭，在呂公接下來的話還未說出口的時候，他便搶先說道：“這天下安定如此，如何能夠叫做混亂呢？”
　　他有些茫然：“難道，呂公這壹雙眼，看到的與我們看到的不同麽？”
　　呂公高高在上的笑了壹下，指著劉季說道：“我這壹雙眼睛，自然是與賢婿不同的。”
　　“當日我為何要將女兒嫁給賢婿？”
　　“是因為我看到，賢婿的身上紫氣騰霄，那是上古聖賢降世的標誌啊。”
　　“據說當年堯舜禹三帝出世的時候，天地之間就有此異像。”
　　“而如今，賢婿的身上有這種異像紫氣，這說明什麽？”
　　“說明賢婿與上古的三帝壹樣，都是大賢轉世，註定是要得到這天下的！”
　　劉季聽到這種大不道的言語，也沒有絲毫的生氣。
　　只是擡起頭，端著壹碗水又喝了壹口。
　　碗裏的水還剩下壹半，清澈見底。
　　“呂公，您來難道是奉勸我謀逆的？”
　　劉季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不可思議：“我為大秦的泗水亭長，如今大秦也是安定無比，我又有什麽理由謀逆呢？”
　　“此事休提，我可以全然當做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的樣子。”
　　呂公的身體往前傾斜，臉上帶著些許的堅定。
　　他不僅沒有放棄，反而是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賢婿啊，難道我還會坑害妳麽？”
　　呂公語重心長的說道：“秦當年得到天下，是因為軍功制度，讓秦變成了戰爭狂魔，而那壹場場戰爭中，老秦人死去了多少？”
　　“就算是如今，難道天下就算是安定的了麽？”
　　“秦王政十六年，秦國吞並了第壹個國家，韓。”
　　“如今是什麽時候了？若是按照他們的歷法繼續往後繼續，如今不過是秦王政二十七年而已。”
　　“當年暴秦滅亡了六國，如今距離韓被滅亡，也不過是區區的十年而已。”
　　呂公看著劉季，語重心長的說道：“十年的時間，難道就能讓韓的百姓忘記故國麽？”
　　“十年的統治，難道就能夠讓韓的百姓們適應秦的殘暴統治麽？”
　　呂公搖了搖頭說道：“我看是不能的。”
　　“非但不能，韓地的百姓心中對秦的怨念已經是深重了。”
　　“那麽，對秦的殘暴統治心有怨念的，能只有壹個韓地百姓麽？其余幾國的百姓們呢？”
　　“他們就不思念故國麽？”
　　劉季略微有些沈默，他又端起面前的陶碗喝了壹口水。
　　碗裏的水還剩下三分之壹，此時已經能夠看到碗底的些許粗糙的痕跡。
　　劉季擡起頭，看著呂公：“呂公所說，是忘記了如今轟轟烈烈施行的戶籍、路引制度了麽？”
　　他輕聲道：“如今天下百姓，都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土地。”
　　“難道指望他們將這些土地交出去麽？”
　　“他們不會願意的。”
　　“可如果他們不交出去，那六國遺貴們能夠放下麽？”
　　“不能的。”
　　“因此，百姓們已經站到了秦國的旁邊，並且成為了他們堅實的後盾。”
　　“有些時候，這天下的黔首們才是最為現實、自私自利的。”
　　“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會懷念誰。”
　　“即便壹時被有心之人蒙蔽了，在那些荒謬的錯誤被看清之後，他們依舊會用自己最深刻的記憶去懷念那個人。”
　　“這是誰都無法更改的。”
　　劉季看著呂公：“如此，即便揭竿而起，在沒有兵源的情況下，如何能夠成就大事呢？”
　　“還請您教我。”
　　呂公只是沈默了壹瞬，而後瞬間開口道：“難道秦能做的事情，我們不能做麽？”
　　“季啊，他們雖然重視利益，但卻更重視故鄉情懷。”
　　“我們拿出了壹樣的東西，他們怎麽可能還會眷戀其他國家的統治麽？”
　　“戰亂了這麽多年，誰家裏沒有幾個人死在秦國士兵的手裏呢？”
　　他看著劉季，聲音忽然有些咄咄逼人。
　　“就如妳壹樣，難道妳家就沒有幾個先祖死在秦國士兵手裏麽？”
　　呂公的聲音變大了壹些。
　　劉季略微沈默著。
　　呂公心中壹喜，正準備繼續說什麽的時候，屋內傳來了壹道尖酸的聲音。
　　“他？”
　　“他這種性子，就算是有人把他爹殺了，他都能夠坐在這裏黯然享福！”
　　“不然怎麽能夠看著我與他壹同受苦呢？”
　　呂公正欲說的話，忽然壹滯。
　　而此時，劉季則是擡起了頭。
　　他看著呂公說道：“呂公，您如何知道會有人圖謀大事呢？”
　　呂公心中有所不滿，但卻只能夠按捺住內心的憤怒。
　　“我自然是有我的渠道。”
　　“劉季啊，難道妳就要壹輩子蝸居在此處麽？”
　　“大丈夫當佩三尺之劍，而壹統天下啊！”
　　呂公握著劉季的手，眼神中帶著激動。
　　“我當初第壹眼看見妳，便看見了妳頭頂那紫氣中的壹縷赤色的氣。”
　　“您乃是赤帝之子啊。”
　　呂公說著說著，身體就要匍匐下去，壹雙眼睛中滿含淚水。
　　而劉季坐在那裏，顯得略微沈默。
　　屋內的呂雉又開口了：“父親……”
　　話還沒有說完，那匍匐在地上的呂公就擡起頭，眼神中帶著些許猙獰。
　　“妳壹個出嫁女，三番兩次插嘴我與妳丈夫的談論，難道妳是想要代替妳的丈夫，成為這壹家的主人麽？”
　　“妳的丈夫身上具有龍氣，是赤帝的兒子轉世。”
　　“妳能夠成為他的妻子，可見妳只是借著我與妳母親的身體來到這世間的赤帝妻子。”
　　“難道赤帝的妻子，就這麽的不賢明，敢於這般壹而再，再而三的壓制赤帝麽？”
　　呂公的聲音並不高昂，只是語氣平緩。
　　但屋內的呂雉卻再也沒有開口，只是保持著與劉季壹樣的沈默。
　　過了許久，劉季擡起頭，端起面前的水碗飲了壹口。
　　這壹口幾乎喝幹了碗裏面的水，只剩下壹兩滴粘在這碗底，顯得頑固無比。
　　“呂公，妳的意思我明白了。”
　　“只是我身為大秦的臣子，怎麽能夠先反叛大秦呢？”
　　劉季走到呂公的身邊，將呂公攙扶了起來。
　　“請起吧。”
　　呂公握著劉季的手，與劉季對視著，他們兩個的眼睛中都帶著些許的莫名意味。
　　劉季的眼神淡淡的，他就那樣看著面前站著的人。
　　又是許久後，呂公微微點頭：“我明白了。”
　　“十月初壹，項公的侄子，世代相楚的項氏壹族遺子項羽，會在會稽郡城揭竿而起。”
　　“屆時天下自然有景從者。”
　　“我變不再難為妳了。”
　　說完這話後，呂公就站起身子來，朝著遠處走去。
　　唯有劉季坐在桌子前，默默地看著面前的水碗，眼神中帶著些許的平靜和沈默。
　　片刻後，屋子裏面呂雉走了出來，神色依舊是那樣的尖酸刻薄。
　　她將壹水壺放在桌子上。
　　“碰”
　　而後居高臨下的看著劉季：“渴了就自己倒水！”
　　說完，就走了。
　　劉季看著呂雉的背影，神色中閃爍著些許莫名，而後他看著面前的水壺，嘆了口氣。
　　拿起水壺，在那幾乎空了，但卻還沒空的碗裏面，正欲往裏面傾倒。
　　……
　　呂府
　　呂公站在原地，冷笑壹聲。
　　“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話竟然壹點都沒有錯！”
　　“女兒家啊，終究是外向！”
　　“嫁了人之後，就會向著自己的丈夫，而與自己的父親離心離德了。”
　　小廝站在他的身邊，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麽。
　　良久後說道：“那呂公，是否還需要準備劉季的那壹份？”
　　呂公背著手：“準備。”
　　“至於他用不用，就是另外的壹回事了。”
　　……
　　章臺宮
　　壹盞燭火搖搖晃晃，似乎所有的壹切都在映照著那拉得長長的影子。
　　嬴政望著面前的扶蘇，輕笑壹聲。
　　“妳覺著，什麽時候是壹個黃道吉日？”
　　扶蘇眨了眨眼，他看著嬴政道：“黃道吉日？”
　　“兒臣倒是覺著，這十月初壹，便是壹個黃道吉日。”
　　“壹個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
　　……
　　村落中
　　眾人匯聚在壹起，壹個「巫」正在用龜甲以及『易』占蔔。
　　眾人圍在他的身邊，默默地註視著他，都十分的嚴肅認真，氣氛顯得格外的凝重。
　　“劈裏啪啦”
　　周圍寂靜壹片，唯有那眾人面前的火堆中，方才有些許聲音。
　　片刻後，占蔔的結果出來了。
　　項羽急忙的問道：“和解？”
　　巫臉上帶著笑意，說出了蔔言。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是日為九月三十日，深夜。
　　再有半個時辰，就到了十月壹日的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