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九章 李善長的選擇

　　護送老李北上的，正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周蕙娘。
　　這麽多年過去，這位當年的周大家，揚州城的花魁娘子，竟然成了錦衣衛事實上的二珰頭，只能說在大明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什麽事都會發生。
　　周蕙娘心思細膩，壹路安排妥當，並沒有讓老李受什麽委屈，甚至過了山東地界之後，李善長的精神頭比原來還好了不少，臉上多了笑容，每頓都能吃壹大碗。
　　絲毫不像個犯人，反而有點出來遊玩散心的意思。
　　“李相，頗為安樂啊！”
　　李善長笑道：“無官壹身輕，老夫早就厭倦了功名利祿，如今上位只是免去了我的左相之位，韓國公尚在，能安然回鄉，享受天倫，兒孫繞膝，這是多少人都盼不來的福分啊！”
　　周蕙娘含笑點頭，“李相確實高古……瞧您這意思，哪怕日後有人請您出山，您也不會答應了吧？”
　　李善長都沒有思量，只是淡淡笑道：“老夫這把年紀，又是這個位置。難道還能讓我復相不成？太子罷免了老夫，老夫要是再回來，還能易儲嗎？什麽都不會了，老夫只剩下安享天年了。”
　　李善長又笑道：“不過妳放心，老夫可不會壹蹶不振，更不會郁郁憋屈。我還要好好活著，要長命百歲，我要是走了，他們豈不是會很寂寞？”
　　周蕙娘笑道：“您說的是他們，能不能指點壹下，這個他們，到底是誰？”
　　李善長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說了嗎？我怎麽不記得？老嘍！糊塗嘍！”老狐貍不再多年，起身走了院中的葡萄架下面，仰頭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回家，也在院子裏種葡萄……葡萄好啊，能當水果吃，還能釀酒。老夫壹定要釀出最好的葡萄酒，到時候給大家夥送去，妳也有壹份！”
　　李善長哈哈大笑，充滿了得意。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笑道：“李兄，多謝妳的美意，這酒可以要給我雙份才行！”
　　李善長都不用回頭，他太了解來人，李善長直接扭頭，往屋子裏走，連看都不看他壹眼。
　　沒錯，來的人正是張希孟，他見老李還有脾氣，也不在意，而是對周蕙娘道：“辛苦了，妳先退下，讓我跟李相公聊聊。”
　　周蕙娘點頭，她退了出去。
　　館驛的小院之中，只剩下張希孟，還有屋中的老李。
　　張希孟邁著大步，直接走了進去。
　　“李兄，妳這待客之道，確實不容從前了。”
　　李善長氣得扭頭，對著張希孟怒道：“待客之道？妳也配！張希孟，當年妳答應過老夫什麽？人要言而有信，才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太子出頭，罷免了老夫，果然不是妳幹的！可太子是妳的學生，還有妳的夫人，她也參與了，剩下的那些人，幾乎都是妳的舊部……張希孟，妳真行！”
　　李善長切齒咬牙，怒火中燒，“妳跑到通州截著我，是怕我跟上位說什麽吧？我還不瞞著了，我就去向上位告發妳，說妳遙控朝局，結黨營私，說妳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張希孟，老夫跟妳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面對老李的痛罵，張希孟還真是無言以對。這倒不是說李善長講的有道理，實在是他們太熟悉了，老李撒潑打滾，胡言亂語，張希孟還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等著老李發泄差不多，張希孟才給他倒了壹杯茶。
　　“喝吧，潤潤喉，接著數落！”
　　老李楞了壹下，紫砂茶杯接在手裏，但是卻沒有喝，而是突然意味深長壹笑，“張希孟，妳犯不著跟老夫這麽個落魄的鳳凰低聲下氣的，說吧，妳打算從我這裏套出什麽消息？”
　　張希孟搖頭，“李兄，妳這話就大錯特錯了。妳肚子裏固然壹堆秘密，但是我感興趣的真不多。我也沒有掀起大獄的打算。其實我最看重的，就是妳這個人。妳瞧瞧妳，老當益壯，越老越辣，多是個難得的人才。”
　　李善長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張希孟，妳就別灌迷魂湯了，老夫已經仔細盤算過了，我已經是個廢人，沒有任何可用之處，妳休要拿老夫當孩子耍！”
　　張希孟搖頭了，“李兄，妳這就錯了，怎麽會沒有地方？妳想啊，花雲去了琉球當總督，妳的身份遠在他之上，給妳個高麗總督，或者倭國總督，情理之中啊！”
　　啪！
　　還沒等張希孟說完，李善長勃然大怒，氣得胡子都撅起來了。
　　“張希孟，妳是想發配老夫是不是？妳想老夫客死異鄉？我跟妳有什麽仇？妳怎麽如此歹毒？張希孟，妳摸摸良心，這些年我替妳擔了多少罵名？妳把臟活累活都甩給我。妳自己當聖賢，妳對得起老夫嗎？”
　　李善長越說越委屈，簡直都要哭起來了。
　　張希孟無奈苦笑，只能等著他說得口幹舌燥，低頭喝水，張希孟才道：“李兄，我是讓妳去當總督，可不是發配啊！而且妳忘了嗎？妳可是韓國公啊！”
　　“韓國公？韓國公怎麽了？”
　　“過去高麗這塊，可是有三韓之稱，把三韓之地，封給妳韓國公，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
　　李善長稍微壹怔，他最初受封宣國公，後來改為韓國公，貌似這個封號，還是張希孟擬定的。
　　老李突然意識到了壹種可能！
　　“張希孟，妳從當初就算計老夫是吧？那時候妳就想好了，妳處心積慮，其心可誅！”李善長冷笑道：“張希孟，士可殺不可辱，老夫這麽說吧，就算妳算計得狠，老夫也不是棋子，大不了我現在就壹頭碰死，我讓妳算計成空！”
　　張希孟真是沒有料到，這個李善長脾氣這麽大，這人沒官了，破罐子破摔，還真沒啥好辦法。
　　“我說李兄啊，妳再多聽幾句……當初陛下是許諾可以海外建國的，比如方國珍，就在外面找了不少島嶼，都劃入了他們方家的產業。花雲也在經營琉球，這都是給子孫後代造福的事情。妳要是願意當高麗總督，我可以許妳，有朝壹日，謀奪王位，然後父子相傳。”
　　李善長大吃壹驚，“王位？妳胡說！”
　　張希孟道：“胡說什麽啊！我不是給封了個魯王嗎！封妳壹個韓王，又能怎麽樣？妳只要不在中原之地。隨妳折騰，這事妳還想不通嗎？”
　　李善長越發驚訝，“張希孟，妳不會騙老夫吧？”
　　“哎呦，我的李兄啊，妳當高麗韓王，從此高麗就是李家的天下，李氏高麗，情理之中，順天應人啊！”
　　張希孟還真不是胡說八道，貌似高麗真的快走到頭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就是李朝了。
　　可誰規定李朝壹定是李成桂，不能是李善長？
　　沒道理啊！
　　“李兄，壹句話，妳想不想高升壹步，想不想給妳的子孫後代留下壹份基業？”
　　李善長咽了口唾沫，突然低頭，猛灌茶水。
　　他需要平靜壹下，這消息有點過於驚悚嚇人了。
　　必須從頭理壹理。
　　首先這個海外建國的事情，並不是假的，也確實有前例可循。花雲尚且能管理琉球，他管理高麗，似乎問題也不大。
　　而且他雖然罷相，但爵位還在，韓國公，也有這麽壹說。
　　再看看自己的身體，老李覺得還能撐十年，問題不大。
　　至於能力……李善長只剩下呵呵了。
　　咱能輔佐上位創立大明，區區高麗，還不是手到擒來！
　　本來李善長都已經死水壹潭，只想著多活幾年，看張希孟的下場，沒想到死灰復燃，機會又來了。
　　誰能想到，大明沒有出路，居然真的可以去外面打開新局面……
　　壹想到這裏，李善長都有點後悔，剛剛那麽嘴欠幹什麽？
　　他想在高麗站穩腳跟，子孫傳承，還不都要靠張希孟幫忙！沒啥要求了，這叫無欲則剛，可壹旦有了心思，多了想法，這人就懂事了。
　　“那個……張相，賢弟！妳能不能給我說得仔細點，讓我弄明白，妳到底是怎麽打算的，老哥哥上了年紀，怕誤會了妳的美意。”
　　終於，智商和情商，都回歸到了李善長的身體中。
　　張希孟意味深長，點了點頭，“李兄，妳這把年紀，我肯定不會跟妳壹個樣子。討伐倭國，是陛下定下來的，利用高麗的人和錢，去討伐倭國，也是早就有定論的。所以需要妳李相公，統籌駕馭，擔任高麗行省的左丞相。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妳要是嫌累，不願意幹，那就回鄉養老。妳放心，不會有人為難妳的。上位和我，都會保護妳的安全。到底是種葡萄釀酒，還是當高麗的王，妳自己選吧！”
　　李善長眼珠子瞪得老大，這還選什麽啊？
　　“老夫自然是先當高麗之主，然後在高麗種葡萄，往大明賣酒啊！這麽好的發財路子，我怎麽能錯過呢！”
　　不愧是妳，連怎麽發財都想好了！
　　張希孟點了點頭，“行了，這事談妥了，等明天的時候，就能去北平，陛下等著呢！”
　　李善長算是明白了，要是不答應，自己怕是連陛下都見不到了。
　　轉過天，藍玉，燕王朱棣，壹起過來迎接。
　　三個人湊在壹起，彼此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高麗是要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