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四章 拋磚引玉

　　無聲的廝殺在山林之中上演，溫熱的鮮血濺撒泥土，大地之上彌漫的寒氣越加刺骨。
　　便在同壹時間，大澤山中各處都掀起了混亂。
　　“怎麽回事？”
　　朱家站在山崖高處，視野之內，所見農家弟子各處防守的據點，似乎都受到了襲擊。
　　壹時間，朱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麽樣的情況？
　　“仲兒，如何了？”
　　朱家的義子朱仲剛剛從前線返回，身上本是完好的衣衫有著多處破損。
　　“義父，情況已經明確，發動襲擊的是羅網的刺客！”
　　“羅網？”
　　朱家微微呢喃壹聲。作為江湖消息最為靈通的神農堂堂主，朱家不是不知道羅網與墨家大統領的事情。
　　可在這個敏感的時候，朱家不確定，羅網的目標究竟是誰？
　　“那位貴人呢？”
　　“在他手下的護送下，正退出大澤山中，往魏地而去。”
　　“壹路上沒有阻截麽？”
　　“義父，我親自看著他們遠去，壹路上不見羅網刺客的行蹤。更何況，我農家與項氏早有布置，貴人的退路上布有重兵。如今貴人已經快與他布置在山下的甲士會和了。”
　　朱仲將自己得到情況告訴了朱家，對方卻是壹臉凝重。
　　“奇怪，羅網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又是為了什麽？”
　　事情有些詭異，超乎了朱家的預料，他轉過身子，看向了自己最為看重的義子。
　　“墨家大統領呢？”
　　“他……我沒有收到墨家的動向，似乎並沒有離開。”
　　羅網攻入大澤山中，情勢壹度混亂，朱家將所有註意力，都放在了護送楚公子負芻與項梁安全撤退上，並沒有多少關註趙爽那邊。
　　如今得了空，朱家揮了揮手。
　　“隨我來！”
　　當朱家找到趙爽的時候，對方正拿著壹根釣竿，坐在河邊釣魚。他帶來的那個少年與女子，正站在他身旁，有些緊張。
　　“我說老弟啊，這都什麽時候了，妳怎麽還有心情在這裏釣魚呢？”
　　“客隨主便，這裏畢竟是農家的地盤，我也不好插手嘛！”
　　這大冬天的，水裏根本就沒有魚活動的痕跡。朱家作為垂釣高手，自然看得出來，這時節不適合釣魚。只是他不明白，墨家大統領想要做什麽？
　　“羅網在這山中鬧出了這麽大動靜，究竟是為了什麽？”
　　朱家無奈，只能按下性子，也拿了壹個釣竿，坐在了趙爽身旁，陪他釣魚。
　　“這山中值錢的東西，還會有什麽？總不至於，羅網鬧出這麽大動靜，是為了老哥妳吧！”
　　趙爽的笑話，如今的朱家聽來，卻壹點也笑不出聲來。
　　朱仲站在朱家之後，看了壹眼，趙爽身後的兩人，在女子身上停留了數秒，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老弟啊，妳是說，他們是為了貴人而來？”
　　“可這不對啊，這大澤山中有數百農家弟子，貴人身旁帶了三百甲士與大量高手。羅網手中實力不夠啊！”
　　作為農家六堂年輕壹輩的堂主，朱家、田猛、陳勝之間，如果說要論武力高低，那麽或許難以有壹個統壹的結論。
　　不是生死相搏，壹般都是點到即止，同為農家弟子，也到不了那壹刻。
　　可要說誰在江湖上的消息最為靈通，那麽莫過於朱家。
　　他在接到這個差事之前，已經廣撒耳目，布置在東郡，監視列國、諸子百家、江湖勢力在這裏的形勢變化。
　　羅網要調集這麽多的人手，圍剿大澤山，怎麽可能會瞞過朱家？
　　“的確，可羅網最擅長的不是圍殺，而是刺殺。”
　　圍殺和刺殺，壹字之差，行動方式卻有著天壤之別。羅網是刺客團，不是軍隊。更何況，在大規模的對陣拼殺之中，羅網並不占據優勢。
　　收買內應、潛伏、偽裝、暗殺，才是他們的行事手段。
　　用少量的資源與成本最低的方式，完成目標，才最為合算。
　　除了少數羅網感到十分棘手又不得不除的人物，壹般來說，羅網是不會出動大規模的刺客團，硬來的。
　　“難道？”
　　朱家被趙爽壹言警醒，反應了過來。
　　“仲兒，快發消……不，現在發消息已經晚了，立刻帶人與為父壹起，護衛貴人安全。”
　　朱家匆忙站了起來，拋下了手中魚竿，飛奔了出去。朱仲跟在了他的身後，有些疑惑，輕聲問道。
　　“義父，楚國的貴人出了大澤山，就不是我們護衛的範圍了。便是他被羅網所刺殺，也和我們沒有了關系，妳為何這麽著急？”
　　“仲兒，妳怎麽如此糊塗？羅網若只是想要刺殺，為什麽要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朱仲面色有些變化，似乎明白了過來。
　　的確，羅網若是只想要刺殺，完全不必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以這樣壹種方式。
　　附近是農家的弟子，楚國公子手下也帶著大量的護衛，便是最終成功，也必須花費大量的力量。
　　更何況，也未必能夠成功，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顯然，羅網的目的不只是那位楚國的貴人。
　　在這大澤山附近對付楚國貴人，擺明是想要刺探更為深層的隱秘，甚至，將農家與墨家都牽扯進來。
　　從而對付農家與墨家身後之人。
　　“為防萬壹，將神農堂擅長草藥之術的長老叫上，再帶些治療刀傷、毒傷的草藥與丹藥。”
　　“我明白了！”
　　朱家吩咐完，忽然壹楞，回頭看向了遠處河邊，還在釣魚的墨家大統領。
　　江湖傳聞，墨家大統領身後便是秦國漢陽君。秦國內部的爭端，朱家也略有所聞。
　　呂不韋壹系的勢力對於昌平君打壓嚴重，而漢陽君與昌平君的關系很近。要不然，朱家前些日子也不會試探墨家大統領，聯手對付羅網。
　　可現在，朱家清楚，壹旦那位楚國貴人為羅網所獲，背後會牽扯出什麽？
　　起碼，俠魁突然的吩咐，促成這次會談，這背後，多多少少都有昌平君的影子在內。
　　壹旦這個把柄被羅網所得，最終會對秦國內部的權力鬥爭造成什麽影響？
　　昌平君與漢陽君也難以撇清關系。
　　可現在，墨家的大統領似乎根本不在意壹樣，朱家心中不禁疑惑。
　　難道江湖傳聞有誤，還是其中有著別的牽扯？
　　朱家來不及細究其中深淺，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前往了楚國公子負芻撤退的道路。
　　小河邊，眼見著朱家匆匆的身影，女子忍不住壹笑。
　　“究竟是什麽，能夠讓農家壹堂之主如此模樣？”
　　女子身處東越，對於中原各國乃至於秦國的情況並不了解。也因此，她完全無法了解朱家心中的那份急切，反而覺得對方著急忙慌的樣子，十分有趣。
　　“自然是該著急的事情。”
　　趙爽手中魚竿未曾動過壹份，壹陣風吹過，掀起了壹陣枯枝敗葉。便在這夕陽漸漸斜落的時刻，水面忽然有了動靜。
　　女子面色壹變，將歐陽諸攔在了身後，擡起手來，輕輕揮灑。
　　壹股如針壹般的鱗片越過趙爽脖頸，帶著窸窣之聲，沒入水面之中。
　　隨著壹陣氣泡湧了上來，壹股血腥之色蕩漾在水面之上，鋪撒而開。
　　女子眼眸細瞇，盯著水下的動靜。那澎湃的水面之下，仿佛潛藏著猛獸壹般，讓女子不敢小覷。
　　殺氣莫名的彌散開來，女子雙眼瞳孔窄收，眼白之處彌散著點點金色的光澤，細鱗快速向上生長，很快覆蓋了小半本是白嫩的脖頸。
　　幾枚尖刺狀的棱刺從水中飛出，射向趙爽。棱刺的速度很快，比羽箭更要快上幾分，可見刺客本事。
　　只是，便當這幾枚棱刺接近趙爽之時，壹道弧形的屏障與這些棱刺相撞擊，相持了些許時候，這些棱刺便失去了力道壹般，掉落在了地上。
　　女子有些驚訝，這位墨家大統領的修為。不過，她並沒有驚訝許久，便跳躍進了水中。
　　身姿嬌柔，猶如魚兒壹般，沒入了水中，掀起了點點浪花。
　　歐陽諸有些緊張，手微微顫抖，拔出了佩劍，背對著趙爽，在找尋著可能出現的敵人，只能的臉上滴下了汗水。
　　便在女子沒入水面之下，奔流的河水很快形成了浪卷。
　　壹串串氣泡往上冒著，很有節奏。
　　沒有人知道水面之下發生了什麽，只知道，當女子再度上岸的時候，那些彌散在河面上的血腥已經被河水沖走，消失得幹幹凈凈。
　　河水打濕了衣衫與頭發，女子身上不再是那包裹嚴嚴實實的衣裙，而是壹身內著的軟甲，裸露的皮膚上，紋著讓人難以理解的奇怪圖紋。
　　鮫人之相緩緩消退，渾身內力運轉，身上的水漬退去。
　　“鮫人壹族麽？”
　　帶著微微的疑惑，文質彬彬的男子緩緩而來。只是，他手中的那把兇劍卻與他的氣質完全不相符。
　　男子的身後，跟著二十多名羅網的刺客。
　　“亂神？”
　　女子看著男子手中長劍，壹眼便認了出來。
　　“妳認得？”
　　“這把劍，我可比妳更加熟悉。”
　　女子的眸光之中，帶著些許憤恨之色。越王八劍，包括這把亂神，都是越王勾踐的藏劍。隨著越國滅亡，越國大量的劍器流入中原各國。
　　“是我孟浪了。”
　　亂神壹笑，看著手中長劍妖異的劍鋒，輕輕壹揮。劍氣淩冽，帶著枯殺之氣，所過之地，大地之上，壹抹綠色霎時間枯萎了。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妳應該是東越國鮫人壹族的壹位首領，檀音！”
　　檀音沒有想到，在中原之地，居然有人能夠壹眼便看出她的身份。如此學識，怎麽會甘當壹名殺手？
　　“閣下究竟是誰？”
　　“昔日稷下學宮第壹劍客，妳剛剛所殺，應該就是他從稷下學宮帶出的人馬。他們所用的便是稷下死士最為犀利的壹門刺殺法門，細雨刺。”
　　“墨家大統領好見識。”
　　亂神的贊許並非客套。他剛剛壹直隱藏在側，不敢露面，直到水下的刺客刺殺失敗之後，他才出來。
　　“稷下學宮第壹劍客，為何又要叛出齊國，接受亂神之位？”
　　“羅網是壹個值得待的地方，因為在這裏，可以盡情殺戮，而不需要面對重重的規矩與苛責，還有同伴異樣的目光。”
　　路舟的話讓檀音感到有些奇怪。殺戮？居然就為了這個。
　　“齊魯之地，儒家教化之所，居然會出現妳這樣的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麽？”
　　趙爽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讓亂神有些在意，輕輕的皺了壹下眉頭。
　　“仁義廉恥，這些儒士口口聲聲贊頌的品德，每天耳朵聽得都要起繭了。人本來就是野獸，為何要遵從這些？”
　　“若真的有用，現在稱雄天下的不是秦國，而應該是早已滅亡的魯國。”
　　亂神對於自己的背叛，非但沒有壹絲歉意，反而帶著些許的快意。
　　“當有壹日我明白繼續待在稷下學宮這種無趣的地方，只會耽誤自己余下的日子。所以，我主動與羅網聯系，通過了他們的考驗。”
　　檀音看著眼前的男子，有些吃驚。很難想象，此刻帶著瘋狂神色的男子，與剛剛儒雅的男子，會是同壹個人。
　　亂神舉起了手中長劍，面帶微笑。
　　“說來，我還要感謝妳，墨家大統領。若不是妳殺了前壹任亂神，讓羅網感受到了如此的壓力，我也不會這麽順利執掌這把亂神。”
　　“既然是我讓妳執掌了這把亂神，妳又該怎麽謝我呢？”
　　自始至終，趙爽都沒有回過身。可亂神卻不懷疑，這位便是墨家大統領的真身。
　　“這次的目標並不是妳，若是大統領肯這樣釣魚的話，我也賴得動手。羅網的目標，是楚國公子負芻。”
　　趙爽的反應讓亂神有些失望。亂神本以為，當他說出這個名字說的時候，墨家大統領至少會有些有趣的舉動，可誰知道，他還是坐在那裏，手中的魚竿都沒有動壹動。
　　羅網這次，便是想要通過抓住負芻，打開秦國內部爭鬥的鑰匙，讓局勢混亂起來。
　　亂神不認為墨家大統領會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可他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沈穩了，沈穩得有些不對勁。
　　“是懶得動手，還是害怕動手？”
　　趙爽輕輕壹笑，這笑聲之中，所包含的意味，在這冬日黃昏，越發刺眼的陽光照耀下，讓亂神心中壹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