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卻說打從那晚之後，來家三口就被拘束在榮府後門內，周瑞壹家曾住過的小院裏。
　　因林之孝兩口子輪流守著，來家上下倒沒吃什麽苦頭。
　　只是內外不得勾連，也不知自家暗伏的後手可曾起了效果，故此每每度日如年壹般。
　　其中尤以來旺為甚。
　　就這麽苦捱著過完中秋，轉過天到了八月十六。
　　來順因連著幾天被關在屋裏，心下實在氣悶的緊，這天上午好容易和守門的打了商量，搬了圈椅在門前臺階上曬太陽。
　　正瞇著眼想些有的沒的，忽然就覺著眼前壹暗，睜開眼睛壹瞧，卻竟是賈蓉、賈薔聯手而來。
　　見來順‘醒了’，賈蓉便冷笑連連：“妳這廝倒心大的緊，莫非以為自家準備的法子，真就萬無壹失了？！”
　　說著，他將壹張報紙甩給了來順：“這是妳家的手筆吧？為了這爵位，倒也舍得下本！”
　　來順顧不得理會他，忙抓起那報紙掃了兩眼。
　　看到自己擬定的震驚體標題，好端端的印在上面，他心下先松了壹口氣。
　　再看內容，也是絲毫不差，詳盡又誇張的敘述了焦大當年的功績，以及他拒絕官職守在寧國府壹輩子，到老孤苦無依，又收了榮國府家生子來順為義子，並改名焦順襲爵的事情。
　　這報紙既然刊印出來了，就證明焦大已經成功在兵部報備，且這報紙能傳到寧國府裏，自然也已經散到了別處。
　　不過……
　　卻怎麽過去兩天，寧國府才找上門來？
　　難道是消息的擴散力度不夠？
　　“狗奴才！”
　　這時賈薔突然擡腿在椅子上踹了壹腳，憤憤的罵道：“爺們跟妳說活，妳竟然還敢坐著不起來？！”
　　來順橫了他壹眼，依舊坐在椅子上沒動，反而笑著問：“二位是專程跑來為難我的，我起不起來，結果又能有什麽區別？”
　　“妳！”
　　賈薔愈發惱了，擡腿就想往來順身上踹，卻被賈蓉壹把攔住，悄聲提醒道：“別亂來，老太太特意囑咐過，不要能折辱責打他們父子。”
　　賈薔這才悻悻的罷手。
　　賈蓉又沖來順笑道：“妳小子倒是個硬氣的，可惜任妳機關算盡也還是白廢心思。”
　　說著，又從袖子裏翻出壹份報紙，拋給了來順：“喏，妳自己瞧瞧，這上面寫的什麽。”
　　來順心知這第二份報紙，只怕才是他們兩個找上門的主要原因，於是也忙鋪展開，壹目十行的看了個大概。
　　等看完之後，他臉上已是壹片灰敗，就差喊兩聲‘悠悠蒼天何薄於我’了！
　　賈蓉見狀哈哈壹笑，得意道：“原本這消息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誰成想烏西國偏這時候又打了來，還仗著鐵甲艦船堅炮利，先後打下了海定、海鎮兩縣！”
　　他兩手壹攤：“這消息壹出，誰還顧得上幾個狗奴才的破事兒？再說現如今兵部上下也亂成了壹團，大司馬無心理會這事兒，只能交給下面全全處置。”
　　“妳說巧不巧？那得了這差事的李郎中，正好是我們府上的世交，我們老爺聽說是他出面辦這差事，特地讓我們來這府上鋪墊鋪墊，免得找不著那要襲爵的來順。”
　　賈蓉說到這裏，當著來順的面問賈薔：“妳可知道這府上有個叫來順的？”
　　“倒是聽說過這麽個人。”
　　賈薔斜藐著來順，恨聲道：“具體是哪個，怕就得好生找壹找了。”
　　“那就好生找壹找。”
　　賈蓉點點頭，假模假式的道：“兵部那邊傳回消息，說這來順襲爵後就要改名姓焦了，既是個肯改名換姓的，多半不是家中獨子，否則自家豈不是斷了香火？”
　　賈薔：“必是如此！”
　　“對了。”
　　賈蓉伸手指著來順，裝模作樣的問：“這狗奴才叫什麽來著，是不是也叫來順，還有個姓焦的幹爹？該不會就是他要改姓承爵吧？”
　　“呸！”
　　賈薔不屑啐了壹口，哂道：“憑他也配姓焦？！”
　　“哈哈哈哈……”
　　賈蓉大笑起來，得意洋洋的道：“那咱們就去幫著找找，看這要襲爵的焦順究竟是哪個！”
　　說著，兩人再不理會來順，肩並肩的揚長而去。
　　這兩個狗雜碎！
　　眼見他們出了院門，來順這才豁然起身，直恨的咬牙切齒。
　　他先前和自家老子進行推演的時候，也曾想過寧國府會找人冒名頂替。
　　但當時想著，只要事情宣揚出去，造成壹定的輿論輿情，便寧國府再怎麽膽大包天，兵部那邊兒也未必有人敢配合。
　　可誰成想……
　　那烏西國偏在這時候卷土重來了！
　　而且還吸取了上次鎩羽而歸的經驗，直接用幾艘鐵甲艦和新式火炮，攻陷了海定、海鎮兩縣。
　　如此壹來，來家苦心制造出來的聲勢，竟只維系了壹個晚上，就被這驚天消息給蓋了過去！
　　且這事又與兵部幹系最重，那尚書侍郎忙著處理軍國大事，壹時‘無心他顧’也屬正常。
　　即便事後真鬧出什麽來，也大可借此推脫。
　　“唉～”
　　這時來旺也從門後走了出來，上前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報紙，壹邊撣去塵土，壹邊苦笑道：“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老天爺不向著咱家，可見妳命裏沒有做官的福分。”
　　頓了頓，又道：“妳不是早就鬧著要脫籍麽？先前林之孝說了，照老太太的意思，等這事兒了了之後，就會放咱們全家脫籍。”
　　雖說脫籍是來順最初定下的小目標，可事到如今，再以這種形勢脫籍，他又怎能甘心？
　　看出兒子心底的不忿，來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道：“看開些吧，各家權貴府上那年不死幾個下人？老太太肯放咱們脫籍，已經是念著情面了。”
　　頓了頓，又皺眉道：“倒是東府那邊兒，竟真敢弄這李代桃僵的勾當！要照這麽折騰下去，往後怕是未必能有什麽好下場！”
　　按照來順模糊的印象，寧國府確實沒什麽好下場。
　　可那也是許久以後的事兒，現如今他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瞧著，這爵位落到旁人頭上去？
　　……
　　小半個時辰後。
　　內儀門旁的小花廳，賴大親自送了賈蓉、賈薔出門，折回廳裏卻見次子賴慕榮，正熱鍋螞蟻似的亂轉。
　　他眉頭壹皺，正待呵斥兩句，那賴慕榮卻先喜形於色的迎了上來，控制不住的顫聲道：“爹，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往後我跟我哥壹文壹武，還愁咱家生發不起來麽？！”
　　“哼。”
　　賴大冷哼壹聲，越過他徑自回到了座位上，撫弄著半溫的茶杯，沈吟不語。
　　“爹！”
　　賴慕榮愈發急了，湊上來陪笑道：“說是改了姓，可我還不壹樣是您的骨血？等過些年沒人記得這事兒了，我再悄悄改回來就是了！”
　　賴大擡頭看了他壹眼，忽然道：“這銀子別指望家裏給妳出。”
　　“為什麽？！”
　　賴慕榮壹時急的也顧不上尊卑了，跳腳道：“為了哥哥這舉人的功名，家裏花的銀子沒壹萬也有八千了吧？偏怎麽到我這裏，五千兩銀子都不肯出？！”
　　頓了頓，他勉強控制住火氣，又道：“何況東府那邊也說了，等襲爵後就幫我謀個肥缺，過個三年五載的，我再把這錢還給家裏總成了吧？！”
　　賴大微微搖頭，又道：“這錢也不用妳還——只要妳自己設法籌到銀子，過後家裏自會幫把妳把這窟窿補上。”
　　“這……”
　　賴慕榮壹時有些懵了，既然家裏肯幫忙還錢，為什麽不肯直接出錢？
　　這裏外裏的瞎倒騰，豈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壹舉？！
　　再說了，自己上哪兒尋個財大氣粗的冤大頭，肯幫自己出這五千兩銀子……
　　等等？！
　　賴慕榮突然眼前壹亮，卻是顧不上多說什麽，沖賴大告壹聲罪，就急匆匆的去了。
　　目送兒子離開，賴大端起茶杯喃喃自語：“希望這事兒能成吧，若是不成，怕就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