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上頭有人

　　袁彬緩緩吐出兩個字：“民心！”
　　賈坤頓時沈默了，這兩個字平日裏壹直掛在嘴邊，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麽回事。
　　何為民？
　　在讀書人眼中，稱之為民者，至少需要壹定的身份地位，平頭百姓不算民。
　　當官的動不動就建議皇帝減免賦稅，其實減的不是百姓，而是士紳。
　　那些在地裏刨食的泥腿子們，壹年到頭能種多少糧食？
　　對於他們而言，賦稅多壹分少壹分，其實意義不是很大。
　　可是，對於真正的士紳大戶而言，如果朝廷能減免某些賦稅，不管是糧稅還是商稅，影響可就大了去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士紳也是百姓，並且可以代表所有百姓，因為他們不但掌握著天下大部分財富，還掌握著天下的輿論。
　　因此，每當朝廷下旨減免賦稅，必然有人歌功頌德，然而，當朝廷需要的時候，卻只能壹而再，再而三地苦壹苦百姓。
　　這其中的門道，賈坤又何嘗不知？
　　問題是他知道了又如何，就說這位劉老爺，雖然脫去官衣致士家中，可是，人家想要弄掉壹個知府，壓根不是什麽難事。
　　所有的士紳早已形成壹個利益共同體，要麽融入他們，要麽……死！
　　賈坤雖然不願和他們同流合汙，卻也只能虛與委蛇，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和人家做對。
　　這也是為何在接到孫氏告狀的時候，他的第壹反應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解決掉提出問題的人。
　　袁彬繼續說道：“這樁案子，原本錦衣衛可以直接查辦，但是錦衣衛始終是錦衣衛，無法代替地方衙門，今日本指揮把劉三江辦了，明日又冒出張三江，王三江，誰來管？”
　　“本指揮臨行之前，皇上特意囑咐，這壹次大清洗，不但要將朝廷的蛀蟲徹底清除，更好改變吏治，改變官員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百姓為何怕官，為何出了事不敢報官，想想吧，往日妳們都做了什麽？”
　　“似孫氏這樁案子，是不是只需咬死了沒有證據，便無法定案，甚至判個誣陷。”
　　“賈知府，我查過妳的底細，雖然有官官相護之嫌，總的來說，還算清廉，並沒有大肆斂財，以及貪贓枉法的行為，所以才給妳這個機會，為妳自己正名，讓百姓知道，妳這個知府是真正能為他們做主的父母官，讓他們受了冤屈，能有個地方申訴。”
　　賈坤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上已經被汗漬浸透。
　　如果是別人和自己說這番話，他可能會壹笑了之，心中暗道壹聲，妳還是太年輕，不知官場的水有多深。
　　可是，面前這人是錦衣衛指揮使，意義就不壹樣了。
　　“今日我能辦劉三江，明日就能辦妳，望妳好自為之！”
　　袁彬說完最後壹句，便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賈坤只感覺後背冷汗直流，再也繃不住，渾身壹軟，癱倒在地上。
　　“老爺，您怎麽了？”
　　身後不遠處，兩名差役匆匆上前來，手忙腳亂地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
　　“老爺，您是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去請郎中？”
　　“不，不用……”
　　賈坤緩緩站起身，說道：“妳們聽著，全力配合錦衣衛，偵辦劉家的案子。”
　　“啊？真辦啊？”
　　“廢話！”
　　賈坤突然沈下臉，說道：“本府有言在先，誰要敢不盡心盡力，或者私下收銀子通融，壹經查出，立即革職查辦，以同罪論處！”
　　“還有，回去把以前的積案都找出來，挨個通知苦主，本府要重新受理，並在全城張貼告示，無論誰有冤屈，無論要狀告何人，本府來者不拒！”
　　“這……是！”
　　賈坤是個聰明人，他已經看的很明白，皇上準備動真格了。
　　如果自己再看不清形勢，不但頭上烏紗不保，且隨時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很快，他心中反而釋然了。
　　有君如此，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短短數日之內，應天府接到上百份狀書。
　　甚至很多狀書寫的亂七八糟，有的只有壹句話，寥寥幾個字，還有壹份更過分，只有壹個大大的冤字。
　　若是放在以前，這樣的狀書連看都不會看，可是，今日卻來者不拒，全部升堂過審。
　　看著堂下百姓們訴說著各式各樣的冤屈，他心中暗暗慚愧，自己任知府三年，本以為風清氣正，百姓安居樂業，誰知，光鮮亮麗的表象身後卻隱藏著這麽多駭人聽聞的腌臜勾當。
　　差役們全都忙活起來，到處抓人，而且，抓的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士族。
　　遇到不配合的，甚至公然對抗的，也不慣著，直接拔刀就幹。
　　“開門，開門！”
　　城南壹處大宅子，壹隊身穿公服的差役正在叫門。
　　“誰啊？”
　　裏面傳來壹個不耐煩的聲音，緊接著，門開了壹道縫。
　　門房探出頭，看了看外面的差役，問道：“妳們找誰？”
　　“應天府辦案，有壹樁案子請王老爺走壹趟，協助調查！”
　　“妳們知不知道我家老爺是什麽人？”
　　門房壹臉鄙夷，道：“就算是妳們的知府老爺親自來請，也要看我家老爺是否賞臉，就憑妳們……”
　　砰！
　　班頭壹腳將門踹開，怒道：“老子管妳什麽人，去跟妳家王老爺說，要麽自己跟我走，要麽綁了帶走！”
　　門房跌坐在地上，大喊道：“反了，反了，打人了，快來人啊！”
　　緊接著，呼啦啦跑過來十幾名看家護院，手持棍棒，壹臉兇神惡煞的模樣。
　　班頭見狀，直接抽出刀來，沈聲道：“公然對抗官差，妳們是要造反嗎？”
　　這些人眼見對方亮出刀，紛紛止住腳步。
　　“上啊，揍他們！咱家少爺可是在京城做大官的，怕什麽？”
　　門房猶自大喊大叫，可是，卻無人敢上前壹步。
　　這些人心裏精明著呢，平日裏欺負壹下老百姓也就罷了，畢竟百姓手裏沒有刀。
　　每個月領那麽點俸錢，拼什麽命啊？
　　班頭上前壹步，將刀架在門房脖子上。
　　“知府大人有令，阻撓辦案者，格殺勿論！”
　　門房卻冷笑道：“妳們究竟知不知道我家少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