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天命所歸

　　宋顧惜提及自己的祖上乃是宋濂，朱祁鎮就明白了。
　　洪武十三年，宋慎被牽扯進胡惟庸案中，導致宋濂壹家遭禍。
　　宋慎、宋璲都受牽連，丟了性命，朱元璋想處死宋濂，經太子朱標力保，才得免壹死，徙至四川茂州安置。
　　宋家恨朱家，因為朱元璋壹道聖旨，宋家便家破人亡。
　　同時，宋家後人也感激太子朱標，為了給宋濂求情，可謂是傾盡所有。
　　朱元璋誰的話也不聽，唯獨有兩個人例外，壹個是馬皇後，壹個就是太子朱標。
　　而自己這壹脈，卻是燕王朱棣的後人。
　　朱允炆不知所蹤，生死不明，他的兒子朱文奎壹同失蹤，另壹個朱文圭年僅兩歲，被囚禁在鳳陽，稱建庶人。
　　後來朱祁鎮於心不忍，將他放了，並為其修建宅院，娶妻生子。
　　因為他親眼看到，朱文圭被囚禁四十余年，說話都說不全，貓狗不分，牛馬不辨，不久後便去世了。
　　不過，他卻留下個後代，就是第二代建庶人朱建瑞。
　　這個人，就是前任白蓮教主所冒用的身份，也是宋顧惜加入白蓮教，為他賣命的理由。
　　南京兵敗之後，宋顧惜得知教主原來是假的建文後人，也曾沈寂了壹段時間。
　　後來，她專門去鳳陽看望了朱建瑞。
　　此時的朱建瑞雖然重獲自由，卻和軟禁差不多，依然是被限制在壹個很有限的活動空間。
　　從這壹刻起，宋顧惜暗暗做了決定，既然教主是假的，那麽，我就自己幹吧！
　　於是，便有了後來的白蓮教卷土重來，不同的是，這壹次已經不敢大張旗鼓，而是偷偷摸摸的。
　　朱祁鎮問道：“妳是不是以為，扳倒了朕，建庶人就能坐上皇位？”
　　宋顧惜沒有急著回答，而是陷入沈默。
　　她確實是這麽想的，可是，她很清楚，這個想法似乎並不實際。
　　因為她看到的建庶人，和普通百姓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如。
　　常年受軟禁，從小也沒人教授文化，接觸到的人就那麽幾個，最大的活動空間就是那套宅子，這樣的人，能有什麽見識？
　　可是，在她心中，還存在壹絲幻想。
　　這些都只是環境所限，如果能坐上皇位，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儒輔導，或許會不壹樣……
　　“別天真了！”
　　朱祁鎮不禁覺得好笑，站起身，指著她說道：“妳不會覺得，而今這天底下，真的有人支持那個建庶人吧？”
　　“哈哈哈……”
　　他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袁彬聽到裏面情況不對，頓時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壹眼，然後又縮了回去。
　　朱祁鎮繼續說道：“朕原以為妳是聰明人，卻沒想到，簡直笨的可笑！”
　　宋顧惜翹著櫻唇，不滿道：“奴家何時說過自己是聰明人？”
　　“若非聰明人，如何能策劃出蔡家溝和隆盛錢莊的案子？”
　　朱祁鎮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妳在大是大非上，卻愚蠢至極！”
　　“妳不會覺得朕這個位子，真的是上天註定，是天命所歸吧？”
　　宋顧惜擡起頭，反問道：“難道不是？”
　　“狗屁！”
　　朱祁鎮忍不住爆了粗口，說道：“妳現在是教主，朕來問妳，如何讓底下人替妳賣命？”
　　宋顧惜想了想，說道：“教中的精英，需要給他們足夠的利益，至於普通的教眾，只需煽動壹下就夠了。”
　　“妳說對了，利益！”
　　朱祁鎮輕笑壹聲，說道：“朕能做這個皇帝，是壹樣的道理，百官跟著朕，得到利益，他們自會支持。天下百姓得到利益，他們會認為朕是個好皇帝。反之，朕就是昏君，遲早被人趕下臺。”
　　“可是，妳口中那個建庶人，雖是懿文太子之後，那又如何？”
　　“他能給百官帶來什麽？能給天下百姓帶來什麽？就憑著壹個所謂的正統身份？呵呵，朕，才是大明的正統皇帝！”
　　宋顧惜陷入沈思，似乎在努力消化這番話的意思。
　　朱祁鎮繼續說道：“妳的如意算盤從頭到尾都是錯的，退壹步說，就算妳們得逞，朕倒下去，還有太子，還有郕王，還有諸多藩王，何時能輪到建庶人，簡直可笑！”
　　終於，宋顧惜幽幽嘆了口氣。
　　她是聰明人，在這件事上，有著先入為主的概念，以為只要自己能夠幫忙鏟除困難，建文壹脈自會天命所歸，重新奪回失去的大權。
　　可是，朱祁鎮這番話好似醍醐灌頂壹般，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身為教主，她自然清楚，想要帶好壹個團隊，最大的因素，就是恩威並施，給予手底下人足夠的利益，同時，也要體現出自己的威嚴。
　　若是僅靠自己的地位給下面人施壓，只能適得其反，以後就沒人跟妳了。
　　皇帝和教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麽區別。
　　什麽真龍天子，什麽天命所歸，和自己宣傳的菩薩轉世，不是壹樣的嗎？
　　那些朝廷的達官貴人，就是教中的精英，至於普通的教眾，就是天底下的百姓。
　　白蓮教靠裝神弄鬼愚弄教眾，皇帝也差不多，只不過，面前這位不壹樣，他是拿出了實實在在的恩惠，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
　　如此壹來，百姓們只會更加擁戴。
　　假如說，突然跑出來個人，說自己是建文之後，大家跟著我造反吧！
　　憑什麽？
　　人家跟著現在的皇帝有吃有喝，憑什麽跟著妳造反？
　　宋顧惜想明白這壹點，便釋然了。
　　是啊，沒有菩薩轉世，也沒有真龍天子，大家都是人，玩的都是同壹套權謀之術。
　　在這壹刻，她突然感覺到，面前這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若是其他的皇帝，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在這個時代，皇權是神聖的，是上天賜予的。
　　如果妳敢質疑，先誅了妳九族。
　　可是，朱祁鎮就敢說。
　　為什麽？
　　因為，他有恃無恐，不怕別人質疑。
　　他甚至可以拋掉所謂的天命所歸的面具，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別人相處。
　　我是大明皇帝，我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怎麽了？
　　這是壹種實力的體現，在絕對的實力下，任何陰謀詭計都失去了意義。
　　這樣的人，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