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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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壹顆星星的毀滅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那團厚重如山的雷雲分娩般蠕動著,壹道道或如球狀或如龍蟒的雷光不停落下,周遭的空氣中充斥著嘶嘶振動的電流。
  但寧長久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他不確定是自己的耳膜已被震裂,還是聲音被某種東西隔絕在外了。
  竟是那個看著呆傻老實的寧長久率先開口:“妳要壹直對師妹這樣好下去呀。”
  寧長久嘴唇半張,想要說話卻覺得喉嚨沙啞,怎麽也開不了口。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身體這麽輕,是因為有兩道靈魂離開了肉體。
  那兩道魂魄隱藏在意識的最深處,處於壹種三魂同體的玄妙狀態,而這種狀態,卻是為天地不容的,或許這也是引來雷劫的真正原因。
  那個少年寧長久看了壹眼寺廟的方向,微微笑了笑,“好好照顧師妹,也好好活著。”
  那天夜裏,陰鬼撕咬之下,他的魂魄早就破碎得不成樣子,如今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了這些,封存在識海的深處,今日受那天雷牽引,終於離開了身體。
  只是他的魂魄太過弱小了,滿天雷光之中,那道身影顯得越來越單薄透明。
  轟隆壹聲驚響。
  寧小齡猝然驚醒。
  “師兄……師兄!”
  她掙開陸嫁嫁的懷抱,忽然朝著屋外狂奔過去,狂風如刀,她腳步躍過門檻還未落地,身子便又被壓了回來,後腦撞在了陸嫁嫁的胸口,陸嫁嫁擁住了她,憐惜地嘆氣。
  “陸姐姐……救救我師兄。”寧小齡抓住了白衣女子的衣襟,聲音哽咽道。
  陸嫁嫁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原本想再次令其安睡,但是手懸在她的眉心片刻,最終還是頹然垂下,只是嘆息。
  ……
  趙襄兒手中的紅傘傘面很是單薄,但上百根傘骨細密撐起的古傘,也有著極大的韌性,那畢竟是皇城的重寶,此刻哪怕雷火侵蝕,也只是在傘面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漬般的痕跡。
  風聲在耳畔不停呼嘯。
  趙襄兒的腳步越來越緩慢,她護體的靈氣也漸漸不支,如刀的風中裹挾著雷電之氣不停掠來,她系發的紅繩也被磨得破損斷裂,壹頭墨發散落,在空中不停激蕩,如湍急流水中的海藻。
  那幾乎是雷劫的中央,耀目的電光已經透過傘面映上了眼皮,哪怕隔著傘,她依舊覺得刺目得睜不開眼。
  正當她想要移開傘面,看清楚那雷劫中央發生了什麽時,那股強大的壓迫力明顯減弱了許多。
  紅傘被壓彎的邊緣開始回彈,掠過身側頰畔的也不再是雷光電影,而是壹片片碎琉璃般的雷屑。
  巨大的轟鳴聲也消失了,那種從極嘈雜到安靜的飛快過渡,讓她壹時間覺得雙耳失聰,周圍的空氣似也被抽得壹幹二凈。
  她遲疑片刻,移開了傘面,才壹收到腰間,忽然看見壹個陰影充斥了視野——有什麽東西砸了下來。
  她下意識伸出手,靈力湧動,想要壹掌推開那砸落的東西。
  可是方才逆行雷劫,她的靈力消耗同樣巨大,此刻那影子猝不及防地落下來,她倉促交織出的靈力壹下被撞碎了。
  手腕壹麻,紅傘脫手落地,被未停的風吹到了身後,而那個身影直接撞到了她的懷裏。
  少女輕哼壹聲,受那股撞擊的沖勁,身子後退了幾步,依舊難以遏制地向後傾倒,那紅傘的傘柄卻恰好抵住了她的腰肢向上些的脊骨,讓她免於摔墜,她繡鞋離地,足尖卻依舊黏著地面,她上身後仰著,長發如瀑散落直垂地面,以那傘柄為支點,秀背與腰臀之間彎成了壹個誇張而美妙的弧線。
  此刻劫灰雷屑如雪花般紛揚飄落,似壹場寂滅的煙火。
  視線短暫的恍惚之後,趙襄兒看清了那撞入懷中的身影。
  那是壹張清秀卻慘白的臉,方才從天而落的,便是這個歷盡劫雷之後,昏死落下的少年。
  趙襄兒呼吸微滯,從小到大,她身邊的玩伴只有乾玉宮中的少女們,她與男子最親密的接觸,可能就是三年前以壹敵八,在乾玉宮前將八人打得不敢再戰。
  所以她此刻想要推開懷中的少年,然後將他拎給他的師妹。
  但她手觸及到他身子的那刻,她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巨大的悲傷,那少年明明已經昏了過去,但眼皮與睫毛依舊不停顫抖著,牙關也在微微打顫,黏稠的血自唇齒間滲出,滴到了她精巧的鎖骨上,如壹粒朱砂。
  她看著這張臉,明明只有壹面之緣,但不知為何,總有壹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明亮的雷屑依舊在不斷飄落,昏黑的天空上陰雲逐漸在風中稀釋。
  於是這壹幕便這樣詭異地維持著,盛開的紅傘落在地上,傘柄支著少女傾倒的身子,少女懷中抱著壹個奄奄壹息的人影。
  雷光散盡時,陸嫁嫁來到了他們的身後,看到這壹幕,很是吃驚。
  吃驚的是,那寧長久……好像還活著。
  寧小齡也壹臉吃驚,吃驚的是那看上去清淡寡欲的小殿下,竟就這樣抱著師兄,羞死個人……
  不對,我怎麽在想這些……寧小齡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連忙跑過去,關心師兄的安危。
  趙襄兒深吸了壹口氣,緩緩直起柔韌纖細的腰身,壹手抓起寧長久的後頸,將他昏迷的臉從自己細削的右肩移開。
  他撞過來的時候那麽重,此刻卻又輕得過分,仿佛身體裏的水都被蒸幹了壹樣。
  寧小齡看著師兄滿身的血痕與雷電灼燒的焦灼痕跡,張了張嘴,話語凝結在喉嚨口,只剩下深深的愧疚。
  趙襄兒有些不善地看了她壹眼,道:“妳們隨我入宮。”
  ……
  ……
  寧長久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裏他走在壹條極其漆黑的道路上,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前方壹個光芒瑩瑩的背影指引著他。
  那是前世的自己。
  “妳究竟要帶我去哪裏?”寧長久忍不住出口詢問。
  那壹襲青色道袍的年輕男子沒有說話,只是不急不緩地向前走著。
  壹片漆黑的道路上,漸漸地有了畫面。
  壹個道袍淩亂,面容棱角分明的男子扛著壹柄長刀,看著山崖上高高的道觀,忍不住捋了捋兩邊的頭發,道:“以後妳就是這座觀中的弟子,來,二師兄帶妳去開開眼。”
  他的身邊,跟著壹個年僅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他的身後,看著那崖中道觀的眼神隱隱帶著畏懼。
  這壹日,年僅四歲的寧長久在二師兄的帶領下,先後拜見了清聖無雙,姿容絕艷的大師姐,壹襲紮眼紅衣似翩翩貴公子的三師兄,身材嬌小,背負兵器匣,短發微亂的四師姐,壹身素樸布衣,笑容燦爛,很是隨和的五師兄,還有滿頭銀發,性情孤僻的六師兄。
  然後便是排到自己了。
  他是觀中最後壹個弟子。
  入觀的那天,六師兄把觀中正門以及三座大殿的鑰匙交給了自己,從那天起,自己便負責每夜給觀裏關門。
  這是壹切的開始。
  那觀落在山腰之間,大山高聳入雲,不見其頂,山下則是壹座人丁不過數百的小鎮,名叫大河鎮。
  之後畫面變幻得極快,寧長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越來越大,他將那師尊托二師兄交予自己的清單刻在了墻壁上,每隔壹段時間便劃去壹道。
  轉眼十二年。
  十六歲那年,他陪著五師兄坐在崖邊眺望雲海,傍晚的雲海被落日的余暉染得蒼紅,壹枚昏黃的落日熨燙著橘色的邊緣,緩緩沈入大地。
  他將那封婚書交還給了二師兄,二師兄扼腕嘆息,壹臉遺憾,隨後將他今後的十二年人生告知了他。
  畫面浮光掠影。
  十二年後,大道已成,舉觀飛升。
  那壹夜的月亮雪白而巨大,幾乎占據了半面天空,仿佛觸手可及。
  大河鎮上,無數緋色的花燈緩緩升空,星火般燃燒著。
  大月之中似有天門洞開,隱約可見其後仙廷落下的聖輝,潑天的月光下,以壹身青裙的大師姐為首,壹道道身影拔地而起,斬開蒼穹,逆空而去。
  這是他永生永世無法忘記的夜晚。
  隨後他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道觀之門洞開,劍影如洶湧過三座宮殿的大河,劍氣之盛,殺氣之決裂,比先前六位飛升的師兄姐加起來更加強大。
  潮水般的白光裏,雪白的衣裳載沈載浮,如壹盞清冷宮燈,那張淡漠至極的臉帶著言語無法形容的美。
  那是極致的劍與極致的美,哪怕壹眼便讓人驚心動魄。
  於是在那劍光裏,他的心真的驚散,魂魄真的動搖,生命的意識飛速流逝,壹個淡金色的影子被她硬生生拽出了身體,壹劍斬斷。
  他跌落雲崖。
  醒來之後置身於壹處荒涼的世界裏,天空漆黑,萬物死灰,身體幾乎感知不到任何的重量,仿佛已經碎得不能再碎了,眼前的萬點星辰是自己唯壹的慰藉。
  他以為那是自己的墳墓。
  那個光芒瑩瑩的身影便立在這片死灰色的囚所裏,目光環視著四周的蒼涼,輕輕嘆息。
  寧長久看著他,跟隨者他回想起了這些過往。
  在這墳墓中的歲月,是他壹生中最孤寂最冗長的歲月,就像是壹場永劫沈淪的夢。
  “就到這裏了。”那個身影輕聲道。
  寧長久道:“如果妳是妳,那我又是誰?”
  那個身影自始至終沒有回頭,“我是妳,那個呆子小道士也是妳,從此以後,妳只是妳。”
  寧長久搖頭道:“這種時候打什麽機鋒?我們是道門出身,又不是那和尚。”
  那個身影的玩笑話有些冷:“如今我們不正身處寺廟中,入鄉隨俗嘛。”
  寧長久想起此刻自己還在承受劫雷,也確實是身處寺廟。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是我們的最後壹面。”那個身影道。
  “妳到底想說什麽?”寧長久問。
  那個身影回過頭,面容模糊,再沒有任何笑意,神色認真至極:“找到師尊……壹定要找到她!”
  寧長久連忙問:“怎麽找?這座道觀到底在世界的何處?師尊如今又身在哪裏?找到她之後呢……她見我沒死,會不會再……”
  那身影打斷了他,道:“這些年妳推算了很多遍,我也是,我們都得不到答案,但是妳壹定要去找她!”
  寧長久想起師尊這兩個字,便趕緊胸口開裂般的劇痛,那種撕心裂肺的幻覺帶來了渾身徹骨的冰冷,他微微吸了口氣,摸著自己原本藏著先天靈而如今空空蕩蕩的位置,道:“我避之不及,為何還要找她?”
  那身影的話語若有若無,好似嘆息:“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壹件事,師尊殺了寧長久,但寧長久如今還活著,妳活著,便是我活著。”
  寧長久還想發問,那身影卻越來越淡,他繼續說著:“這些年,我時常看到壹幅畫面,那是壹片無邊無際的漆黑星海,滿天懸著的,都是枯死的星星,其中只有幾顆星星還亮著,於是它努力發著光,似是想將火焰傳遞給其他所有死去的星星。”
  “死去的星星?那是什麽?”寧長久問。
  “死星域。”那身影答道:“但裏面漂浮的不是星星,而是……吞靈者。”
  “吞靈者?”寧長久聽到這個名詞,心中壹驚。
  “嗯,我時常覺得,這就是如今師尊看到的畫面。”
  “而我們,就是那最後的星星。”
  他的聲音已弱不可聞。
  “言盡於此,好好保重……”
  光幕破碎。
  天雷落下。
  寧長久看見那個身影淩空而起,向著雷池中沖去,而另壹個寧長久,身影已單薄得幾乎虛幻,他對著自己招了招手,微微笑著,好似壹個呆子。
  天地容不下三魂同體的人,於是他們走了,把自己留給了自己。
  寧長久渾身顫抖,他仰起頭,看著天幕,那濃郁的雷池裏,前世的自己的身影已凝成壹個點,散發著光芒,好似壹顆明亮的星星。
  濃墨般的雲海間,那身影環視劫雷,臉上浮現起了淡淡的笑容。
  他心中有飛升壹劍,郁郁不得出,消散之前,總該斬些什麽。
  修道前三境,入玄,通仙,長命,盡數踏破……
  入紫庭,轉眼壹至九樓,再破。
  觀五道之天道,轉眼巔峰,其上傳說三境,已得其真意卻不入。
  五道足矣。
  雲海之中亮起壹道劍,那是真正的虛劍,沒有壹點光芒,也沒有任何人能看到,卻帶著足以匹敵壹切的鋒芒,恒定地向前推動,斬碎所有觸及之物。
  雷聲喑啞,灼灼光彩褪若無華。
  寧長久仰起頭,眸光顫抖,落下的雷火已無壹點殺傷力,飄落身側時像是白雪。
  他目睹了壹顆星星的毀滅。
  於是那顆星星對於他的引力也就此刻斷裂。
  他像是折翅的飛鳥,身子當空墜下。
  意識沈入了湖底。
  不知過了多久。
  識海之間再次有朦朦朧朧燈火亮起時,微薄的靈力才終於壹點點輸送進了四肢百骸間,他眼皮顫抖,艱難睜開,入目隱隱約約是朱紅色的雕花床架和雪白如霧氣般的紗幔。
  視線偏轉,前方的桌案前,隱隱約約有少女半跪案前,揮毫拂紙的身影。
  那秀逸垂散的黑發,筆挺雪白的細頸和柔美的曲線在視線中聚焦又潰散,反反復復數次之後,才勉強看清。
  “襄……襄……趙……”
  他判斷著那人的身份,只是此刻腦袋如被針錐攪過,壹片昏沈刺痛,壹時間無法想起。
  “襄?”那少女聞聲回頭,莞爾壹笑:“怎麽?我很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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