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壹片郁郁莽莽的荒原山林中。
　　凜冽的寒風不斷呼號，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舉目皆白。
　　夕陽雖還未完全落下，漫天雪幕中的山林卻已顯得十分昏暗。
　　壹條本就不明顯的林間山路，蜿蜒曲折，在厚厚的雪層覆蓋下幾乎無法辨別，其延伸盡頭處卻亮著壹絲火光，在冰天雪地中透出些許溫暖氣息。
　　火光亮處，是這片方圓千裏山林中唯壹的壹座山神廟。
　　由於人跡罕至，這處山神廟早已失了香火，廢棄多年，外院的門樓和院墻早已坍塌殆盡，僅剩壹座頹圮的主殿，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大殿的殿門早已不知所蹤，門框處半搭著壹張破舊的草席，草草掩住了殿外的風雪。
　　透過草席上的破洞，能夠看到空蕩蕩的大殿內，除了壹些雜亂的枯草磚石，還有壹道人影，正盤膝坐在當中。
　　那是壹個身著青衣的高大青年，即使席地而坐，身形也顯得異常挺拔，但臉上偏偏毫無表情，木然之極，就如同他背後那尊破敗的泥塑神像壹般，刻板，呆滯，缺乏生氣。
　　高大青年抱臂胸前，臂彎之間正躺著壹個纖細瘦小的女童，正是那小狐妖柳樂兒。
　　“呃……”
　　就在這時，青年懷中突然傳來壹陣低吟聲。
　　柳樂兒小小的腦袋朝青年手臂上拱了拱，本來深埋在他胸膛前的臉頰向外移了幾分，從他的手臂間露了出來。
　　那原本清麗可人的稚嫩小臉，此刻卻是滿面病態的通紅，明明還處在沈睡中，壹雙秀眉卻緊緊蹙在壹起，緊閉的眼簾下眼珠不住的左右滾動，似乎正在經歷極為可怕的夢境。
　　“不……不要……嗚嗚……”
　　伴隨著壹陣夢中囈語，柳樂兒環抱著青年手臂的胳膊，下意識地收緊了幾分。
　　她的半只小腿也不安分地從青年懷中踢了出來，身子不時扭動幾下，顯得很不安穩，方才偏移出來的小臉，此刻又重新埋回了青年的胸前。
　　原本正視前方的青年，似乎略有所感，低下頭朝懷中的女童望去，木然的眼神略微起了些許變化，似乎顯得有些疑惑，但更多的仍是茫然。
　　“石頭……哥哥……”
　　又是壹陣模糊不清的夢話，從青年懷中嗡嗡響起，如蚊蠅之聲壹般，微不可察。
　　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的緣故，高大青年此時的面目似乎變得柔和了幾分，原本空洞的眼神中也多出了幾分光亮。
　　他也不起身，坐在地上蹭挪著位置，用自己的半邊身子，將漏進來的寒風擋住，手臂微移了幾分，將女童探出的小腿圈回自己的懷中，稍稍摟緊了幾分。
　　女童身子在他懷中聳動著蹭了幾下，小腦袋又朝他胸膛裏拱了拱，動作慢慢停歇下來，呼吸也漸趨平穩。
　　殿外的天色早已經黑透，肆意天地間的風雪，也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小了幾分。
　　……
　　壹座百丈青翠山峰的半山腰處，高逾三丈的洞口，壹名身形高大的青年背對著洞口，矗然而立。
　　柳樂兒站在青年身後，壹手拽著青年衣角，壹手抱著他的大腿，略微探出半張小臉望向前方，小臉由於緊張，顯得有些發白。
　　但見兩人身前數丈處，壹頭足有兩個成年人高的灰毛巨熊，後爪著地前肢擡起的立在那裏。
　　其頭上生著壹根猶如白骨的猙獰獨角，壹張前凸的血盆大口唇邊翻起，露出寒意森然的尖利白齒，呲牙低吼著，嘴角淌出壹線腥臭微黏的涎水。
　　原本身形高大的青年在這巨熊面前，竟也顯得有如稚童壹般瘦弱。
　　不過他臉上絲毫表情也無，只是雙目直勾勾地看著巨熊，漆黑的眸子如墨浸染，沒有多少光澤。
　　那巨熊盯著高大青年的面龐僵持了片刻，不知為何，臉上突然露出些許擬人的畏懼神情，猛地低吼壹聲，向後退開兩步，轉身落下前肢，四足狂奔著逃離開去。
　　柳樂兒看到這壹幕，先是神色壹緩，松了壹口氣，繼而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繞到高大青年身前，仰頭望向他。
　　她盯著青年木然的面龐半天，也沒能瞧出什麽異樣，不由露出些許失望之色。
　　“石頭哥哥，樂兒知道妳不是普通人，但可惜不會說話，否則能夠和樂兒說些什麽就好了，唉……”柳樂兒小大人般的嘆了壹口氣，牽著青年的大手，轉身走回山腰的洞穴。
　　青年沒有言語，低垂的目光卻落在了女童牽住自己的白皙小手上，身子隨著對方的拉扯，漸漸走入洞中。
　　……
　　壹片不知名的遼闊草原上，正值草長鶯飛的盛春時節，青草新發的春芽已經抽出，整片草原都彌漫著壹種青草特有的清新香氣。
　　壹個八九歲年紀的女童，手裏拎著壹簇結滿淡黃色小花的纖細藤條，騎在壹個身形挺拔的高大青年肩頭，悠然前行。
　　與兩年前相比，青年沒有絲毫變化，身上依舊穿著那件青色衣衫，柳樂兒卻已經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女童身形拔高不少，小臉上已褪去了幾分稚氣，眉眼間顯出些許尋常少女少有的柔媚，顯然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日後傾城傾國也猶未可知。
　　只見她十指飛快攢動，編織著手中的黃花藤條，嘴裏還哼唱著壹支語調輕快的小曲，聲音清脆動聽，如同黃鶯啼鳴。
　　“成了”
　　壹曲未終，柳樂兒手上的動作就停了下來，壹個花朵緊蹙的美麗花環已經成型。
　　她雙手捧著花環，轉著圈打量了壹下，滿意地點了點頭，滿臉歡喜地將花環端端正正戴在了青年頭上。
　　花環大小正合適，花朵最為緊密的壹處，就落在了青年額頭的正上方。
　　高大青年似有所覺，擡手輕輕碰了碰花環，又慢慢收回了手。
　　柳樂兒對高大青年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低頭瞥見他脖頸處的那道綠色細繩，掩嘴壹笑，惡作劇般地探手壹抓，作勢就要將那細繩提起。
　　身下的青年卻似是本能反應壹般，壹把抓向胸前，握住了細繩那端系著的墨綠色飾物，久久不肯松手。
　　“石頭哥哥小氣鬼，每次都這樣，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嘛……”柳樂兒腮幫子鼓了起來。
　　她嘴上雖然這般說，卻並未真的生氣，身下這石頭哥哥這兩年多來，從未與她言語，除了極少對外界有所反應，只有牽扯到這懷中飾物時，才會每次主動有所反應。
　　也正因如此，柳樂兒會時不時地以此來和青年戲耍。
　　……
　　時光如白駒過隙，匆匆又是數年。
　　壹名身著白色衫裙的十三四歲模樣俏麗少女，黑發及腰，雙手倒背，腳下藕色短靴踩著輕快的步子，走在壹條黃沙鋪就的官道上。
　　在其身後，還跟著壹名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神情木訥，步伐緩慢。
　　兩人走路速度壹快壹慢，步子卻壹小壹大，彼此之間倒也沒拉開太多距離。
　　走在前方的柳樂兒，遙遙望見官道盡頭有壹座青蒼色的雄偉城池，城門口處可以看到許多來來往往的行人，小如麻雀。
　　她秀眉微蹙，停下了腳步。
　　“明……遠城……”柳樂兒瞇著眼睛眺望了好壹會兒，緩緩叫出口。
　　高大青年走到她的身旁，也停了下來，如她壹般遠望那座雄城。
　　“看起來是座人族大城……”柳樂兒低聲呢喃著，神色猶疑。
　　這五年以來，為了治好高大青年癡癥，二人也進入過壹些人族城鎮，但像眼前這般規模大城卻從未靠近過。
　　“石頭哥哥，要是妳完全好了，是不是就能幫樂兒報仇了？”柳樂兒仰頭看著青年低聲說道，卻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問自己。
　　青年聞言，似乎有了些反應，遠望的目光緩緩收了回來，看向女孩，但依舊沒有言語。
　　“我在說什麽胡話啊，就是算石頭哥哥再厲害，又怎麽可能打得過血刀會那麽多壞人？”柳樂兒像又想起什麽似的，神色黯然地垂下了頭，眼淚珠子卻不爭氣地“吧嗒吧嗒”的掉落而下，滲入了地面黃沙裏。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到頭頂壹沈，壹陣溫暖的觸感傳來。
　　她略微擡起頭，就看到她的“石頭哥哥”正擡起壹手輕撫著她的腦袋，眼神格外的柔和。
　　不知為何，柳樂兒這壹刻感到無比安心，體內憑空多出壹股難言的勇氣來，似乎有再大困難也不再畏懼了。
　　她壹擡手背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另壹只手抓起高大青年厚厚手掌，面帶堅定的朝著遠處城門方向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