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根據事後交警部門對現場的勘察，整件車禍應該是這樣發生的：寶馬車速太快，以至於拐彎後幾乎與迎面而來的大貨車直接相撞。雖然反應很快地立刻急打方向盤，但左車前燈卻還是與對方的車頭部分猛烈撞上。隨後寶馬車因為高速撞擊側翻了壹圈滾下山坡，所幸車子被撞的地方完全變形吸能，安全氣囊也爆開了兩個，及時挽救了車主的性命。
在這場車禍中，蘇杭受的傷說重也重，說輕也輕。說重，是因為沖擊太過劇烈，在安全氣囊彈出以前他頭就已經撞上了方向盤，額頭上裂開壹條五厘米長的傷口不說，右腳也被斷裂彈出的鋼片打斷，骨折了。而說輕呢，是因為在這樣猛烈的撞擊下沒死人簡直已是奇跡，尤其他身份特殊，醫院更不敢怠慢，鉚足了全力，所以在昏迷了兩天之後，蘇杭眼睛睜開，醒過來了。
蘇杭的醒來讓看護他的醫護人員頗為驚喜：“哎，妳別動！我馬上去叫醫生！”
很快腳步聲紛踏而至，醫生和壹直在醫院裏留守的李衛東都匆匆趕了過來，很緊張地壹陣噓寒問暖：頭暈嗎？想吐嗎？感覺怎麽樣？能不能想起發生了什麽事？
蘇杭的身體素質還是挺過硬的。雖然醒過來時確實因為腦震蕩有好壹陣的意識不清，但在床上閉目躺了壹會兒，也漸漸能有條理地回答醫生的各個問題。等到醫生和藹可親地叮嚀說好好休息要註意觀察終於心滿意足地走了之後，李衛東關上房門，感慨萬千地湊上來說：“哥哥哎～～妳這次可嚇死我了！”
蘇杭嘴角微微牽了壹下，他這會兒已經把昏迷前發生的事情都壹壹想起來啦，看著床邊的吊瓶，他若有所思，慢慢開口問道：“衛東，是誰——送我來醫院的？”
……
夏日的金色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灑滿了住院部頂層的樓道，整層樓整潔、安靜，與樓下幾層連走廊上都安排著鋪位的雜亂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裏的環境如此之好，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稀薄到幾乎可以無視，更多散發開的，是露臺上月季的幽幽花香。
張寧面無表情地站在露臺上，兩只手撐住石欄。底下就是醫院的花園，松蔭翠柏間，可以看到有病人在家屬的攙扶下慢慢散步。
他被安排住在這間病房已經有兩天了。
李衛東似乎很了解蘇杭，知道他醒過來肯定是要找張寧的，所以幹脆就沒讓他回去，直接就在蘇杭隔壁也給他開了間單間。
——按理說，病房本是為有需要的病人準備的。但這壹群公子哥兒，就是有本事把醫院當成賓館來住，而醫院居然也同意。
張寧再壹次對他們的特權有了新的認識，於是也隨遇而安，安靜地住下。從另壹個角度來想，他留在醫院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能第壹時間掌握到蘇杭的情況。是死是活，他早點知道也能早作打算。
適才隔壁那壹陣騷亂透過墻壁都鉆進了張寧的耳朵，雖然沒有過去親眼目睹，但也能大概明白那邊發生了什麽事。醫生離去的腳步還沒消失多久，這邊的門就啪壹聲被打開。李衛東出現在門口，粗聲粗氣地叫他：“餵，他要見妳。”
張寧微微抿緊了壹下嘴。
見他……蘇杭是要跟他說什麽呢？
他深深吸了口氣，盡量冷靜著擦過李衛東身邊。李衛東冷眼看著他往那邊走去，臉色不怎麽好看。
這次事故，是張寧叫的救護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他救了蘇杭。作為蘇杭的鐵哥們兒，本來他應該對張寧產生很不錯的印象，生出些諸如‘小子不錯，有情有義’之類的贊美詞。但是不。通過這兩天的觀察和接觸李衛東算是看出來了，張寧壓根兒對蘇杭就沒有壹丁點感情！救他，不過是為求自身良心平安，自從醫生宣布說病人沒有生命危險，那壹刻張寧眼中快速閃過的，絕對是類似於失望的表情！
在蘇杭昏迷期間，甭說貼身照顧，張寧連過來看望的次數都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他那間房裏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在沈思些什麽！蘇杭的父母目前都在國外訪問，家裏也沒有人。李衛東本來還指望著讓張寧來照顧他呢，看到這情形簡直都不敢讓他倆獨處了——蘇杭跟張寧的相處模式，他們這些人也知道壹些，還笑著說老蘇這次老認真了，親身上演監禁了呢……他可不敢拿蘇杭的生命來冒險。他老人家在床上毫無反抗力地昏迷著，萬壹張寧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偏偏就壹時鉆了牛角尖呢？那還不是壹個枕頭就能搞定的事啊！
此刻瞅著張寧的背影，李衛東覺得等蘇杭好些之後是應該找個機會好好跟他談談這事兒了。張寧這小子，實在是太無情無義了呀……
張寧壹步壹步走進蘇杭病房的時候，心底其實是很忐忑的。
明亮的玻璃窗，陽光投射在地板上。蘇杭已經半坐了起來，靠在枕上目光深沈地看住他。明明出過車禍的人應該很虛弱，可為什麽這人的氣場卻還是這麽強，紗布石膏也不能讓他的氣勢大打折扣。張寧在他的目光籠罩下，幾乎有些驚心地喘不過氣來。
好吧，他承認，他其實是心虛。
這壹次車禍，不管是對蘇杭還是對他自己，都無疑是人生中壹個重大的轉折。這轉折來得太快太猛太讓人沒有提防，在那事故現場他看著蘇杭終於支持不住昏迷過去時甚至有種如在夢中的恍惚，他不相信上天就這樣把蘇杭的性命簡單直接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確定是現實後他看著那個壹動不動的男人腦子裏快速閃過無數念頭。這個把他的人生搞得翻天覆地壹團糟的男人，他仗勢欺人強取豪奪，困住他、強暴他，把他壹個明明有著大好前途性取向正常的人視如禁臠！哪個男兒能忍得住這口氣，只是這大半年來他太清楚雙方實力相差懸殊，所以他已經不想著報復了，可是怎麽會想到，就在他苦捱日子只想著熬過了就遠離此地時，上天竟給了他這樣壹個萬中無壹的機會！
這是多麽難得的良機。甚至不用他動手不用他去觸犯國法，只要他能抹滅良心，只要他能見死不救，只要他靜靜地看著、等著，那麽壹切就會很快結束……
蘇杭對著他，微微擡起壹只手。
“張寧，妳過來。”
他聲音有些不穩，象有種難以抑制的內心震蕩。張寧屏住呼吸幾秒，眼角瞥了壹眼堵在門口的李衛東。
機械地邁著步子過去時，他的思緒是混亂的。張寧覺得自己已經錯過了上天給予的大好機會，如果事情能重新來過，他是不是應該重新選擇……沒容他想清楚已經行至床前，蘇杭握住他手臂，牽引著他坐下。
兩個人坐在床上近距離地對視，蘇杭的眼神深沈而濃烈。張寧看著他慢慢欠身起來還在模糊地想他到底要怎麽樣，可是忽然間蘇杭把他壹拉，頓時整個人都被緊緊抱在了懷中。
病房裏很安靜。在這麽安靜的環境裏，只聽得到蘇杭的心跳，跳動得格外用力。
他緊緊地按著張寧的背，張寧只能僵硬地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在這個時候他還有奇怪的聯想，他想蘇杭全身軟組織剉傷，這樣突然把他壹拉——他不痛麽？
“張寧……”蘇杭的聲音微微發顫地在他耳邊響起，象是帶著種說不出的喜悅感情。
“我——還以為妳巴不得我死。”
那個歪著頭密切關註他生死的青年是他昏迷前留下的最深的印象。雖然那時他已經被撞得天眩地轉，但僅有的壹絲清明卻也讓他產生了壹個模糊的認知：那個人，不是在擔心他的安危，只是在看他死沒死！
如果說受到的撞擊本身已讓他的意識快要離他而去，那麽這念頭絕對是讓他氣血攻心雪上加霜的最後壹擊。那壹刻他已經來不及傷心，只覺得無比恐慌。因為清楚地知道，如果他死了，這青年絕對會調頭而去不屑壹顧的！當時他惟壹的念頭就是他不能死，死就代表著放手，他絕對不放手！
此刻蘇杭緊緊地抱著懷中的人，不是不感慨的。連死都不想放棄的人，張寧是什麽時候在他心中已經這麽重要，變成壹生執念的呢？
而本來已經沒有希望能從他那裏得到回應了，可是經此壹事——哪怕張寧只是出於人道主義立場呢，但他對他，至少也還是有那麽壹丁點的不忍心吧？
只要不是全然的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