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女人是圈養的鹿群,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0
二號首長全集 by 黃曉陽
2024-6-30 19:47
壹直以為今晚會忙到很晚,沒想到現在才九點多,自己往哪裏去?回家?他不願。給徐雅宮打電話?正想著,有手機短信進來。拿起壹看,是冷雅馨,問他,大忙人,工作忙完了沒有?他竟然把她忘了。
他說,剛剛完,正準備出門。妳在哪裏?
她說,我在望江亭,妳來嗎?
望江亭是雍山腳下臨江的壹個木結構涼亭,是沿江風光帶保存下來惟壹的古建築,據說始建於明代,後來幾經戰火,屢次重修。最近壹次重修是在解放初,世紀初市裏決定修建沿江風光帶,曾經有人提議,要將這個亭子拆掉重修,但也有不少反對的聲音,最終還是保留下來了,是目前沿江風光帶上,惟壹可算古跡的建築。還好,望江亭不算餐飲娛樂場所,自己這輛公安牌的車停過去,應該不算違規。
到了江邊,找地方把車停好,走上望江亭,見她壹個人孤伶伶地坐在那裏,背靠著木柱,壹只腳彎曲著擱在凳子上,壹只腳吊在下面,雙手抱著那只彎曲的腿,胸部和下巴縮在壹起,擱在膝蓋上,顯然在想著什麽心事。四月的天氣,江邊有風,又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因為冷,江邊已經沒有多少人,冷雅馨才有機會獨占壹個望江亭。
他走過去,她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問,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她驀然驚醒,擡起頭來,望向他。夜色中,他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有精光射出來。她顯得十分驚喜,歡叫著說,妳真的來了?便小鳥壹般向他撲過來。
他措手不及,想向後躲,又考慮到自己壹旦後退,她可能摔倒,只得匆忙伸出雙臂,將她的雙臂抓住,卻不是摟著。這個動作,讓他有壹種特別的溫馨,似乎是面對自己的女兒。許多時候,他也曾有過要抱壹抱她的沖動,可看到她那和谷瑞丹壹樣的眼神,他心裏那壹絲溫馨,頓時如被水潑的火星。
她顯得有些難為情,在兩人的身體淺淺接觸的壹剎那,她楞了壹下,略顯猶豫,還是稍稍向後退了半步,抽出了自己的雙手。他卻從她的手中感受到了壹種特別的體溫,頓時驚了壹下,向前半步,壹把抓住她的手,感覺冰涼冰涼的。
他說,妳的手怎麽這麽涼?妳是不是冷?
她害羞地看了他壹眼,又迅速將頭低下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輕輕地說,有壹點。
唐小舟說,還有壹點?妳看看妳的手,都像要結冰了。凍病了怎麽辦?
她說,妳好兇哦。怎麽像我多了個爸爸壹樣?
他說,我如果是妳爸爸,壹定要揍妳壹頓,這麽不聽話的女兒,我才不喜歡。
她天真且乖巧地問,那妳喜歡什麽樣的女兒?
喜歡什麽樣的女兒?自己的女兒,哪有不喜歡的?只是有些恨屋及烏了。他說,走,我送妳回去。
她在他面前撒嬌,說,我不想回去嘛,再坐壹下,就壹下,好不好?
他很堅決地說,壹下,妳明天就要睡在病床上了。不行,現在就回去。
她說,我求妳嘛,半個小時,好不好?我保證只半個小時。妳本來就是來陪我的嘛,怎麽壹來就趕我走?
他說,要不這樣,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去坐坐,喝點熱飲暖暖身子。
她笑了,說,這還差不多。
唐小舟雖然也感到江邊的風很猛,卻不得不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後和她壹起上了汽車。為了讓她盡快暖和起來,他打開了空調,卻坐在那裏沒動,在想這時候有什麽地方可以坐下來喝杯熱飲。喜來登三十八樓自然可以,但在雍江的東邊,離這裏似乎有點太遠了。此外,還有什麽地方環境不錯此時又在營業的?
她見他不開車,只在那裏楞神,就問,妳怎麽啦?想什麽心事?
他說,在想有什麽地方可去。
她突然彎下身子,頭盡量往擋風玻璃那裏靠,頂著玻璃之後,再勾過頭來,臉朝向他,腦袋偏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壹眨不眨地望著他。那模樣,又調皮又可愛。
他問,幹嘛這樣看我?
她說,我看妳是不是在說假話。
他真想笑起來,說,我臉上又沒寫個假字,說沒說假話,妳能看出來?
她說,我看出來了,妳說了假話。
他說,我沒有說。
她說,妳說了。
他說,妳有什麽根據?
她說,妳如果沒有說假話,就敢看著我的眼睛。可是,妳不敢看,壹定是說了假話。
他想說,我不敢看,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妳就像壹只青澀的蘋果,酸酸甜甜的味道,會勾起的我的食欲。
這話當然不能說,她還是個孩子,大壹的小女生而已。他心中突然有壹種感慨,這個女孩真是單純,純得就像壹根剛剛冒出綠色頭來的嫩豆芽。與她的清純相比,自己還不到十歲的女兒,卻過早地被世俗塗上了壹些令人煩惱的顏色。
他由此想到了趙德良關於理想主義的話。趙德良說,時間把我身上理想主義的彩色外套剝去了,只留下了灰色的內衣。那時,他甚至覺得,與趙德良相比,自己還真是壹個理想主義者,或者說,他的胸中,還燃燒著理想主義的絢麗火焰。而現在面對冷雅馨時,他突然覺得,理想主義就像更漏裏的沙,更初之時,沙會裝得滿滿的,卻又在不知不覺間,被時間淘走,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也許只剩下空空的軀殼了。相對於趙德良而言,唐小舟認定自己的心中還有浪漫,還有理想主義色彩。換了個參照物,面對冷雅馨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早已經是壹片滄桑而幹枯的秋葉,寫滿的是世故和庸俗。
這難道就是人生的必然軌跡?難怪壹首歌《不想長大》竟然壹時風靡,原來唱的不是歌,也不是某個人的心聲,而是年輪對青春的呼喚。
她說,要不,我們開著車到處亂跑,好不好?沒有目標,想到哪裏就到哪裏。
這就是青春了。擁有青春的人是最慷慨的人,而其慷慨的目的物,卻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時間。青春擁有者可以盲無目標,可以錯了重來,可以日復壹日。青春揮霍起時間來,就像那些暴發戶揮霍金錢,毫無節制。他們會覺得,這是他們最不缺的東西。唐小舟也曾青春過,也曾揮霍過,現在不壹樣了,現在知道了時間的寶貴,不敢再揮霍了,做每壹件事,都要有極其明確的目標性。
他開著車在城裏亂轉,心裏卻在想著幾個和自己關系特別的女人。
這幾個女人就像是壹面壹面的鏡子,照出來的,並不是她們的青春容顏,而是自己的人生側影。
比如身邊這個冷雅馨,映照的是他曾經擁有過的青春,或者說是他對青春的依戀和懷想。她就像壹場春天的透雨,揮灑而下,雖然並不痛快淋漓,卻飄飄裊裊,揚揚灑灑,不經意間,將人世間的塵埃帶走了,將寒冬的死亡氣息澆滅了,留給妳的,是壹個盎然的春意。
徐雅宮呢?她映照出來的,是他曾經苦苦掙紮的歲月,無數的人生彎道。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他曾經滄桑過曾經迷惘過曾經掙紮過,他卻不希望自己的影子跟著自己受累。他希望她能夠超出他,將人生的道路走得順壹些。他和她的感情十分復雜,就是主體和影子的感情,理性和情感交織在壹起,愛情和肉欲捆紮在壹起。這或許就是他們的現實,也或者說,就是他本人情感歷程的現實。他知道自己壹定會幫她,盡壹切可能,讓她的人生旅程走得更加順暢。從另壹重意義上說,他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幫自己的影子。
鄺京萍映照的,恐怕是他不太願意面對的那壹面,那恰恰是他最憎惡的壹面,也是他作為人或者作為男人,最動物性的壹面。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簡單,簡單到就像壹張餐巾紙。妳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弄臟了自己的嘴,需要擦壹擦,這張紙對妳是非常有用的。但它畢竟是壹張餐巾紙,相對於妳的人生,妳的追求,或者妳心中深埋著的理想主義色彩,它可有可無,毫無意義。
還有孔思勤,她映照著他未來的心路歷程。他知道她並不屬於自己,至少不屬於現在的自己,她是壹株需要權力的養料滋潤的嬌美的花,而他此時所缺乏的,恰恰是權力。或許,她是自己手裏的壹張期票,只有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才能變現。
最難說清的是谷瑞丹,這是壹個讓自己既愛又恨的女人,或者說,他曾經愛過她,現在卻恨了。可悲的是,她也是壹面鏡子,她所照出的,是自己作為人的動物性本能。她不屬於這個現實的世界,她是個魔鬼,因為她從始至終奴役著他的靈魂。
所有的女人集合在壹起,唐小舟的生命,便顯現了完整。